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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节(2 / 2)


  她的北狄话流畅熟练,带着几分王城口音, 入耳分外亲切感。

  裴应星扯了下唇角, 怎么?不敢认他了?

  定国寺那日不是还情绪浓烈地揪着他衣袖质问吗?

  还有这北狄话……

  裴应星手指摩挲着酒樽,深长睫羽微敛,神态若有所思, 谁教的?

  中原人在头顶挽髻,北狄人则将头发梳于脑后编成辫子,披散在后背,屠必鲁的下巴上蓄胡子,坠几颗绿松石,看起来野蛮恶煞。

  此时屠必鲁看着舒明悦,用一种与容貌不符合的柔和语调摆手道:“出去吧。”并没有为难小姑娘的意思。

  舒明悦心中松了一口气,连忙揪住子善衣袖,快走呀!

  子善仿佛惊愕住了,盯着虞逻一步三回头,神色迟疑,用中原话道:“明姑娘,那位……”

  “住口!”舒明悦急死了,用力掐他胳膊一把,用眼神反复示意,别说了,别说了,真的别说了。

  再说,不止你我,连你主上都要一块死!

  这里不是不通中原文字和语言的北狄王城,因为凉州人员复杂,除了虞逻,另外三位驻守此地的将军都会说中原话,子善说什么,他们都听得懂。

  果不其然,随着子善声音坠地,身后响起到了一道站住。

  舒明悦一脸绝望。

  一位侍女走到她身边,低声道:“姑娘,王子有请。”

  舒明悦手指慢慢蜷曲,咬了下唇,慢吞吞走到了虞逻面前,垂眼不看。他声音是熟悉的冷漠,“你刚才听到了什么?”

  听到了什么?

  舒明悦一呆,脑海里一片空白,后知后觉反应过来,在她进入这间屋子之前,他们恐怕在谈什么机密的事情。简直时无妄之灾!

  “我什么都没听到!”她连忙解释。

  又神色懊恼咬唇,早知如此,她刚才不该说北狄话,该装作一脸茫然。

  “为什么不抬头?”裴应星盯着她。

  舒明悦清晰地感受到他在看自己,手指越攥越紧,直到在掌心掐出一道道月牙痕。

  她当然不敢看他,她怕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虞逻是那样狠心的人,一旦误会她窥探了他的秘密,怀疑之下,一定会杀她以绝后患。

  可是不抬头,他一定会杀了她。

  舒明悦眼圈忽然慢慢红了,觉得自己的情绪乱糟糟,难道这辈子,他要亲手杀她一次吗?就像杀死一只无足轻重的蝼蚁。

  这种感觉,难以用言语描述,比上辈子他和她走到穷途末路时还难受。

  可虞逻是怎样的人,她不是早该明白了吗?

  少女时,她曾与乳娘阿婵戏言,将来的夫婿是何种模样。应当像舅舅那样英明神武,又或者像大表哥那样温柔如水,最不济,也要像她哥哥那样风流倜傥。

  他会把她放在手心上疼爱,不舍得说一句重话,会温柔缱绻地与她风花雪月,白首偕老。

  可虞逻什么样?

  他样貌的确英俊,也算一方英雄。可他喜怒无常,会和她阴阳怪气地说话,不守礼法,生气时就冷落她,过两天又若无其事地出现,稀松平常与她说笑,好像那个前几日面无表情的人不是他。

  她曾多次告诫自己,不要对虞逻动心,不要随他沉沦,只做他的可敦,只要他的宠爱,就这样安稳一生不好吗?然而人终究不是无情草木。

  那三年,虞逻给了她不输于舅舅在世时的宠爱,他带她赴极乐,予她以欢愉。

  带她不远千里去西域求凝香丸之解的人是他,可囚她至死,也不肯再见她最后一面的也是他。

  舒明悦的脑子里好像有两个声音在打架,理智在冷酷无情地说,他做的没错,他是北狄的王,他肩上有山河,摒弃你一点没错。感情却在潸然泪下,怨恨地说,难道欠命偿命不对吗?难道只允许乌蛮杀了她大表哥,却不许她杀乌蛮吗?难道他对她一点怜惜也无,让她走得不那么难受痛苦都不行吗?

  其实,她并非全然不明白虞逻瞒她的用意。

  他以为她不知道,所有的一切就能当作没发生过,他试图用这种愚蠢的方法挽救一段即将行至末路的感情,可是,世上哪有不透风的墙?

  即便乌日娜不告诉她,也会有白日娜、红日娜告诉她。

  为什么他会以为瞒她就能解决一切问题?

  为什么他要求她义无反顾地做他妻子,却从来不知他也是她的丈夫?

  可是这些问题,一个都问不出口,因为没有人能回答她。

  舒明悦的眼睛越来越酸涩,终于忍不住,豆大的泪珠落下来,顺着脸颊滚落,吧嗒一声砸在地上。

  她咬唇,忍着哽咽道:“我真的什么都没听见。”

  屠必鲁握拳抵唇,忍不住道:“王子,算了吧。”

  刚刚那三言两句话,也算不上机密,即便让小姑娘听了去也无妨。

  裴应星没马上说话,视线落在她微红的眼皮上,忽然奇怪地腾起一点想伸手替她抹去眼泪的感觉,与之同时,心里也觉得自己的行为的确有些卑劣无耻了。

  只是他没想到,变成了阿史那虞逻这个身份,小公主竟然比他是裴应星时还疏离,看都不愿看一眼。

  裴应星的心中烦闷,忽地别开视线,漠道:“出去吧。”

  声音却不自觉柔和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