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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无月翼(2 / 2)


是真的没错,总觉得这样似乎越描越黑。



「在不知不觉间食物和饮料突然消失?」



「啊!……就是现在。」



我眼前的纸杯原本倒满了酒,现在却空空如也。



「饭纲,你喝掉了?……不可能吧。」狼少女拼命摇头,因为她很讨厌喝酒。另一边的亚里



沙一直都在跟我聊天啊。



「啊,是我喝的。这酒还真美味啊。」



众人当场冻结。



大家的视线全部集中在我——的肩膀後方。



我战战兢兢地回头。在我身後,一个身影小而端正地正座在角落处,像从野餐垫里冒出来一样。那个人就是先前我在这个公园里遇到的那位,穿著双排扣风衣的大叔。



「可以的话,我也想吃鸡心和鸡胗串。」



「呜哇哇哇哇哇哇哇哇?」



我大叫并想站起来,一瞬间忘记手被人绑住的事,结果失去平衡直接仰卧在饭纲的大腿



上。「你、你、你这个性骚扰色狼,居然还敢来!」说著,她一拳打飞我。我可没空骚扰你。我在坚固的水泥地砖上滚了好几圈,直接滚出了野餐垫。



「你、你、你是谁?」



我像毛毛虫一样在地上蠕动,好不容易弯腰撑起膝盖站起来,对著那位大叔大叫。就连



这群妖怪作家,脸上也露出警戒的神情。



唯独大叔一人不急不徐的,自顾著往纸杯里倒酒,又吃了两串鸡肉串,打了一个大饱嗝



後低头说:



「小翼乎常多亏各位照顾了。」



大叔说出自己的笔名,那是一个让在场众人马上都能联想到他的代表作的大师级人物。不过,之後亚里沙提醒我:「如果你写出他的名字他会不得好死。」所以我就不写出来了。



「哎呀,能跟同业三五好友一起这样热闹地饮酒作乐,著实教人羡慕。因为老夫生前没什



么同业的朋友。」



他的用词虽然有点老气横秋,不过年龄看起来并没那么老。充其量也不过四十出头而已。



「那是因为老夫死的时候是四十岁,已经过了好一阵子了。」



大叔的脸颊被酒精染红,大笑著说。



是的,这位大叔是幽灵,还是同行的老前辈。他被葬在邻近南池袋公园的墓地,每年樱花盛开时,他都会越过围墙跑到公园里游玩。



「那…小翼之前说的,前一任房东就是你吗?」



尸鬼用不输给大叔的惊人速度大口地猛塞著鸡肉串,一边问著。



一没错、没错。老夫原以为老夫死後她会离开那栋公寓,哎呀,多亏了各位,让她不会感到寂寞,可喜可贺、可喜可贺。」



「……我会写出奇怪的稿子,还有抱住饭纲,都是因为被你附身的关系吗?」



「没错、没错。哎呀,入土太久,那方面也好久没来一下了。啊,小姐们不用担心,老夫对成熟女性没兴趣。」



「真低级!要小萝莉去小说里面找吧!」



「老师因为变成幽灵不能生小孩,所以『求欲满不』吧?」似乎是欲求不满的意嗯。「怎么样,只要附在我身上,爱怎么搞就怎么搞喔?相对的,你要帮我写稿子。我跟老师的作风一样,都是写甜腻的爱情喜剧唷!」



「这位仁兄真的是作家吗?他说什么老夫完全听不懂。」



「我也听不懂,不过请你马上附到艾姆身上去吧!你只是想吃豆腐吧,那边非常适合你!」



「那可不成。老夫苦等了七年,能被我附身的只有这位青年而已。」



「啊,对了。小光对灵体的障壁极度薄弱。之前我就一直很想提醒你了。」



亚里沙的口中突然进出一个令人不安的词汇,让我感到心慌。



「那、那是什么?」



「简单来说,就是你对『灵性物质』毫无防备能力。你看,你可以自由进出布下结界的家庭餐厅对吧?」



这、这么说来。



「第一次遇到我的时候,结界对你也没有用……」



饭纲瞪著我,恨得牙痒痒的。



「原来如此。难怪他会得新人奖。」尸鬼看穿了一个可怕的事实。不对不对,那不是我得奖的理由。编辑部可是有仔细看过我的稿子的。



「总之,今後请多多指教。」大叔低头说。



「没有今後!请你快回坟墓里吧!」



「老夫也很想投胎啊,不过好像心里有什么挂念,让老夫一直无法离开池袋。」



「挂念?是什么?快跟我说,我马上满足你的需求!」



「如果想得起来的话就不用这么辛苦了。很不幸的,火葬的时候把老夫的脑浆都烧乾了。」



「你明明记得怎么写爱情小说,还有性骚扰的方法,最好你的记忆有这么刚好啦!」



接著,大夥围成一圈,开始讨论大叔所挂念的东西。



「不管怎么想都是性欲吧。老师好像是萝莉控,援交吧,援交。在公园谈援交(注26),这太好笑了,哈哈哈。」



艾姆说了个冷笑话,被尸鬼从後面踹倒在地。



「是不是饮食的问题?像是……生前很想吃这个东西,或是很想喝这种酒,之类的。换作是我,要是没吃到鳖或河豚就死掉的话,绝对无法投胎的。」没错,你的确还在人间徘徊。



「一定是遗产吧!」饭纲插嘴说。「大叔赚了不少钱,而且住在那种穷酸的公寓,一定还留了很多钱下来。那些钱怎么了?有好好运用吗?喂,要不要寄放在我这边?」



饭纲不停的拍动著耳朵,闪闪发亮的眼睛里「¥」和「$」的符号一直在跳动。你们都只用自己的角度在思考而已吧?大叔只是边笑边暍著酒。



「大叔留下小翼一个人死去的吧?要说挂念,应该是指小翼吧?」



亚里沙突然说出十分正经的看法,正在吵闹的欲望笨蛋们突然安静了下来。



「或许真是这样。跟她重逢的时候,老夫高兴并感动到直接抱住她。」



「你也抱了我耶。」饭纲生气地说。



「那是这位青年做的。突然发狂,好可怕、好可怕。」



「你不要说谎!太卑鄙了!」我拼命地抗议。



「哎呀呀,小光,你果然喜欢饭纲。」「反正你们俩跟同居没两样嘛。」「小杉井真讨厌,还拿幽灵来当藉口。」



(注26:日文中,公园和援交的发音正好相反,常用来当冷笑话。)



「真的不是我!饭纲,好痛、好痛,肩膀要脱臼了!」



「啊哈哈。骗你的啦。是我做的。胸部跟洗衣板一样,超赞!」



「痛、痛、痛、痛,又不是我说的,饭纲!你去扁大叔啦!」



「这家伙是幽灵,根本打不到!所以小光,你代替他去死吧!」



饭纲胀红脸生气地说。她踩在我的背上,拉紧我身上的绳子。痛死我了。



「小翼也来赏花就好了。现在约她还不算晚吧?」



「小翼她讨厌赏花。她说她讨厌樱花。」



饭纲偶然想起似地这么说後,大叔的脸色一沉。



「啊——果然……是这样啊。」



声音也跟著失去了朝气。



我们稍微正经了起来,坐直身体。



「小翼或许是在气我吧。她常常提醒我,结果我还是在大白天喝得烂醉,走在外头被车撞死。」



这么说来,这位老师似乎是出车祸往生的。



「因为我们一直住在一起。不过她是座敷童,所以我们不常见面。她只是偶尔帮我看稿,偶尔请她帮忙摆出几个撩人的姿势罢了。」



「你居然让小孩子做那种事情!」



「之後,那孩子也变得会写小说了。她的作品决定要出书时,我真的非常高兴。虽然那孩子还是跟平常一样面无表情。」



「那么,难得你附身在小杉井身上,不如跟小翼多聊聊吧。或许会知道你挂念的东西是什



么。」



我感到气力尽失。我还得继续跟这家伙打交道吗?饶了我吧。我偷偷对亚里沙如此耳语。



「没有更直接一点的方法吗?像是除灵之类的。」



「哎呀,这样太可惜了。」



亚里沙微笑著说。



「因为这七年的空白,被名为小光的奇迹给填满了。这可要好好珍惜才行。」



*



隔天午後,我到了小翼的房间,亚里沙也一起去。因为我需要一位能完整说明事情经过



的帮手,她让我觉得很可靠。



不过,一听到大叔的名字,小翼的脸就僵了下来。



「他附身在小光的身上。」亚里沙的话才说到一半就被打断。



「请你们出去。可以的话,麻烦杉井也跟他一起再去死一次。」



说话真狠毒。



「呃,那个,那个人对你做了什么过分的事吗?」



「我被杉井熊抱了。」



「那个真的很抱歉!」我在榻榻米上磕头说。「老师大概很高兴隔了这么久又见到你,所以才会那样。」



还是说,他生前就常做那种事?



「并、并没有!」



小翼勃然大怒。生气的样子好可爱,这八成是附在我身上的大叔心里所想的。总觉得手有点在蠢动。知道有人附在我身上後,这些举动实在让我很反感。



「那个,你可以详述关於老师的事情吗?」



「我不想再想起那个人了。他尽说些不负责任的话、没神经、迟钝、低级,根本不守约定。」



「……约定?」



小翼自觉说错话,慌忙把头撇向一边。



「没什么。」



之後她就不再继续说下去,还把我和亚里沙赶出房间。



「一点线索都没有……」



我们两人回到了我的房间。亚里沙她今天也穿著华丽的洋装,坐在这六张杨榻米的穷酸房间里,相当不协调。



「这么一来,只好请小光每天戴著手铐脚镰过日子了。」



「请饶了我吧……」



麻烦你帮我除灵!求求你了。



「哎呀,要是除灵的话,饭纲又会生你的气了。」



「为什么饭纲会生气?」



「因为老师和你的灵魂融合过深,除灵仪式必须花上七天七夜。这段期间,你必须待在我家的神社里,和我过著形影不离的生活,就连净身也要一起喔?」



「净身?」这有点不妙。各方面部非常不妙。净身,就是洗澡的意嗯吧?



「我是没关系啦,如果是跟小光的话。」



「不不不。请你不要笑著说这种事好吗?」



「总之,现在小光你跟老师最亲近,麻烦你设法找出老师挂念的东西吧。只要找到线索,应该可以想起来的。」



没办法,也只能这样了。



我从那天下午开始,便努力搜集一位自己不怎么感兴趣的作家的资料。首先打电话给编辑。大叔应该在我们出版社也出过书。



「啊——那位老师吗?他是货真价实的萝莉控啊。」



这是责任编辑开口说的第一句话。我的心情跌至谷底。



「如果他写萝莉的故事,想必无人出其右吧!在当时,他的见解完全领先时代呢。怎么突然间这个?对他有兴趣是件好事,杉井老弟也多看他的书学习一下吧!」



「啊——我是要问这位老师本人,不是他的作品……」



连我自己都不知道要问什么,想当然耳,也不可能得到什么有意义的答案。



「对了,杉井,截稿日已经超过一个礼拜了,稿子写得怎么样啦?」



「咦?啊哈哈哈哈,没有啦,那个……」



「如果你想放弃这份稿子,从头开始学习,今後转战恋爱喜剧小说的话也没关系,反正你这本书还没排上出版进度。」



「我、我一定会写完的!」



好险好险。不快点让大叔投胎转世,就没办法专心写自己的稿子。我得加快速度才行。



随後,我在尸鬼的介绍下,又打了好几通电话给其他出版社的编辑和作家。



「那个人很喜欢萝莉。」



「他是货真价实的萝莉控。」



「他是我的萝莉指南。」



「我一直提心吊胆,深怕他哪天会犯罪呢。」



「每次看到有人因援交被捕的新闻,我都会打电话确认那个人是不是老师。」



「他看我家女儿的眼神很不妙。」



「在颁奖典礼的评审致词时,听他热情诉说过萝莉的魅力。」



我浑身无力地放下话筒,感觉脑浆似乎变成了奇怪的汁液。虽然这对死者不敬,但我觉得这种男人还是埋在坟墓里对社会比较好。



他应该在生前对小翼做了什么奇怪的事吧。这么一来,就能解释为何她会如此生气。不对不对,我相信他应该不会那么做。



*



「之後我也试著想了挂念的东西,不过实在太多了,不知道哪个才是对的。」



大叔坐在墓地的围墙上,双手抱胸,脑袋夸张地摇晃著。



「哪来那么多挂念的东西,都可以让你变成地缚灵了!」



饭纲愤怒地拍打著围墙。现在是礼拜天中午,公园里的人很多,也有带著小孩的父母亲死命的盯著我们看。可以请你小声一点吗?



饭纲之所以会跟来,是因为我的手被她反绑在後面的关系。公然羞辱PLAY。我以後搞不好不能走在池袋大街上了。



「你死心吧!小光,我有带佛经的录音带过来,赶快让这个大叔灰飞烟灭吧。」



「哈哈。老夫在寺庙旁烦恼了七年,那种东西对我没用的。」



「那…赞美歌!」



「那种不明其意的拉丁文我根本不怕。」



「那…大叔出道作品的朗读录音带。」



「那个千万不要啊啊啊啊啊啊啊!」大叔惨叫著。



饭纲按下随身听的再生钮。假日午後的南池袋公园,绿叶新生的樱花树产生的鲜明树荫下,播放著由艾姆(男主角)和亚里沙(女主角),以及尸鬼(旁白)三人朗读的酸甜爱情喜剧。我受到的打击比幽灵还要大,因为一般民众的视线好锐利,好痛!



「……这么听起来,没想到我居然能写出这样的杰作啊,哈哈哈。」



第二早快读完时,大叔已经恢复原状了,老实说真不简单。



「抱歉,饭纲,别再放了,我实在听不下去了。」



「啧。我还以为这招对小说家一定有效呢。」



的确是。因为是小说家——



「……啊!」



我恍然大悟。没错。怎么大家都没想到呢?因为他是小说家。



我陷入思考,二芳坐在墙上的大叔开始调戏饭纲。



「为什么狼小妹要这么努力呢?这位青年被我附身也没什么不好吧。你看,他比较晚熟,我偶尔让他解放一下欲望不是正好吗?」



「说、说什么傻话!知道是你这种色老头附在他身上之後就觉得超嗯心的!」



「也就是说,如果我没附在他身上,你就愿意让他抱你罗?」



「我可没这么说!」



「叫你不要拉绳子了,会痛啦!」我回过神来,插入两人的对话。「老、老师,有件事情想请教您。」



「什么事?如果你想知道揽别人肩膀之前该怎么营造气氛的话,建议你去参考纯爱系小说家的意见。」



「谁要问那个啊!不是啦!」



我逼近围墙。



「老师,您生前是不是有什么系列作品没完成的?」



那天,我们逛了一整天的旧书店。虽然有饭纲帮忙,还是耗了一整天。



毕竟那位大叔已经死了七年,在这替换快速的业界里,他的著作早已被纳入古典部门了。连淳久堂书店(注27)都没有库存,只能到旧书店去找了。逛到第七问,好不容易才找到一套十二集完整的作品,让我忍不住抱拳大喊「YES!」我打电话给分头到别家书店找书的饭纲,回公寓集合。



「……以前的封面还真是保守呀!」



饭纲望著排在我房间榻榻米上的十二本书後,不禁这么说。



「小翼的书,封面人物都没穿内裤呢。」



「嗯,我想那应该算是特例吧。」



的确,和最近的书籍封面相比,这些书的确是比较含蓄。因为是爱情喜剧,所以封面清一色都是美少女。



(注27:东京、大阪等大都会为中心发展的连锁书店,以书钟繁多取胜。)



就算不看内容,也能清楚看出大叔心境的转折点。因为第七集以後,原本该是配角的女孩却一直出现在封面上。



「这……」



「嗯,应该没错。」



其中一册的封面,是一位像日本人偶的小女孩。我拿起它,只是大略翻了一下台词,就知道这位女孩是以小翼为范本。



为什么要把这些书全部买回来呢?是因为大叔说了这番话。



『毕竟那部作品的後半,几乎都是现实生活的真实记录,我把对小翼的爱几乎全写进书里了。所以,现实和小说混在一起,我自己也记不清楚写到哪了。』



根本就是全写进去了嘛!故事的舞台是这间公寓,年迈的主角和穿著和服的幼女整天卿卿我我的,这种剧情亏你还能写十二集。啊啊,偶尔也有一点武打场面啊!就算是这样……



「呜哇……呜哇啊。」



手上翻阅著第九集的饭纲,大概是禁不住书中过於煽情的内容,她面红耳赤,不停地拍动耳朵,还发出羞叹声。我也快到极限了,决定直接看第十二集。



这部系列作品还未完结,刚好在一个不错的地方告一段落。



「啊——嗯,这个……或许是他无法投胎的原因。」



在主角即将出征之前做了大篇幅描写後,下集待续!



然而,却成了没有结局的故事。



七年。



饭纲把书阖起来,放在地板上。



「……怎么办?小光要继续写吗?」



「你在说什么傻话,我哪写得出来呀。」



「因为你被那位嗯心的大叔附身,只要写稿就会变成爱情喜剧吧?既然这样,就把身体借给他吧!」



「我自己也有截稿日耶!而且,又不是和大叔的意识完全交换,我哪知道後续的剧情发展啊。」



「那你说该怎么办嘛。」



饭纲趴在榻榻米上,尾巴和双脚不断拍动,眼眶微泛泪光。



「如果你打算保持体内百分之三十的萝莉控大叔,我就要跟小光绝交!」



拜托你别这么说嘛!我再次拿起第十二集,不经意地看到後记的日期,突然灵光一闪。



我随即上网查了大叔的忌日。果然,是四月上旬。



这么一来——



「什么?小光想到什么了?」



「啊,嗯……」



我重新看过一次第十二集的最终章。



没错。小翼之前也说过。这位大叔没神经、迟钝、下流——



「这就是那个人实际的生活嘛!」



我凝视封面上的小翼,仿佛在确认自己的想法般脱口而出。



「这个结尾也是,或许,他真的有和小翼……」



饭纲瞪大双眼。半点头地开口说:



「……这、可是,该怎么办?已经无可挽回了吧?」



做不到吗?七年,对等待的一方来说,的确是太过漫长了。在那段日子里,许多东西都改变了形体、枯萎、坏灭、逝去,那些都已无法挽回。



但是,这栋公寓还在这里。



娇小的房东,也还在这里等待著。



而且,现在有我——还有一群妖怪作家朋友们,可以代替那位大叔。这样不就够了吗?



我拿起手机,首先打给尸鬼。



「……啊,是我。还好,啊,对。还过得去。对了,我有件事想麻烦你,还有艾姆。」



饭纲一脸诧异地在旁边听我讲电话。我关上手机後,她把肩膀凑了过来。



「你要干嘛啊?」



「秘密。因为失败了会很丢脸。」



饭纲闹脾气地转过身去。我打开窗户,明天也是好天气吗?



隔天。计画决定在早上十点实行。我眺望著窗外万里无云的晴空。视野的一隅,鲜明的瑞霭在薰风中摇曳。



天气真好。在这样的季节,相信萝莉控大叔也会心甘情愿的升天了吧?



我走出房门,饭纲像流氓一样蹲在楼梯口,用尾巴扫著地板。她抬头瞪了我一眼,说:「大叔要是对小翼做出什么奇怪的举动,我会冲进去海扁他的。」



「……嗯,麻烦你了。」我觉得应该没问题。



「还有,要是你发狂对小翼乱来的话——」



「我才不会咧!」



因为饭纲对我龇牙咧嘴的,所以我慌忙下楼,敲著房东的房门。我焦急地等了半晌,终於,隔著房门我听到了细微的声音。



「……有什么事吗?」



「啊。那个,」我握紧口袋里的茶色信封。「我拿房租过来了,抱歉拖了这么久。」



「你还没拿到版税吧。」



「嗯。不过我想办法凑到了。」



今天为了找理由进小翼的房间,我削减了仅有的生活费。接下来的两周,都要吃穷酸的东西过活了,但这也是无可奈何的。



「只要汇给我就好了,何必特意拿过来。」



小翼的语气冷淡。仔细想想,她没理由生我的气,全都是大叔的错。但我还是耐著性子说:



「那个,因为我想跟你道歉。可以开门吗?」



又过了片刻。我听到细微的脚步声,门开了一条缝隙。有颗漆黑的大眼睛,充满警戒地从门缝里仰望著我。



「……我可以进去吗?嗯,我有样东西想交给你当作是赔罪。」



小翼看起来有些生气,还是压著门,开了二十公分左右的隙缝把我拉进去。我小心翼翼的进入房间。



房里的窗帘紧闭,有些昏暗。小翼坐回放著笔电的折叠桌前,背对著我。她今天的和服是淡桃色。



「要赔什么罪?迟缴的部分已经用上次的打工抵销了,已经没东西好让杉井你赔罪的吧。」



「唉呀,是这么说没错。」



我先把装有房租的信封放到折叠桌上。



「想赔罪的人不是我,是老师。」



小翼的头些微摇动。



「为什么?事到如今,那个人还有什么好赔罪的。」



「可以打开窗帘吗?」



「为什么?」



「我有东西想让你看。」



我像傻瓜一样呆站在房门口,等待小翼的回答。看不见表情真让人不安。上次惹饭纲生气的时候也是一样。



但也只能等待,等她的态度慢慢融化。



小翼盖上笔电,她的肩膀在颤抖著。



「……随便你。」



我只是安静地点头(虽然她看不见),穿过小翼身旁走到窗边。一拉开窗帘,外头的阳光照入房内各个角落,我听到身後传来的惊呼。刺眼的阳光,让我不由得眯起双眼。



「怎么会?」



小翼用嘶哑的声音呢喃著。



窗外,一株树干的影子遮蔽了晴空,矗立在视野的正中央。翩然飘落的樱花色光粒,富含在四月底的微风中。我将视线向上栘,透过盛开樱花的和煦阳光,娴静地映入眼帘。



「怎么会。明明已经枯掉了。」



小翼的声音,这次听起来相当靠近。她不知何时走了过来,手撑在我身旁的玻璃窗上,仰望著被樱花色云朵覆盖的天空。公寓内院里,原本那棵残株的地方,有一棵枝干年轻的樱花树俨然而立。开花季节早该结束的晚春,樱花树却枝繁叶茂。



「……我请尸鬼让樱花树复活的。」



我轻声说道,深怕破坏了这梦幻的景色。



「那个人是能让自己复活的死灵法师。还有,花季虽然结束了,不过我请艾姆把精气送到树里,让树开花。」



她有听到我说的话吗?但我还是继续说:



「你和老师约好了吧?要在这里赏花。」



那是未完结的作品中,第十二集的最後一幕。



和黑发的年幼女主角如此约定後廖主角便朝险地出发,故事至此——因为作者过世而中断。



「那种……那种约定,我才不晓得呢。」



小翼的声音在颤抖著,我明白她说的不是真的。



「小翼不是一直没有离开这栋公寓吗?」



讨厌孤独的座敷童,却在老师死後还继续住在池袋——这间留有回忆的公寓里。



她一直在等待吧?我想。



这跟老师无法投胎,离不开池袋的理由一样。



他们一直被这幅景象和这个约定束缚著。



因此,我走到小翼身後坐下,缄口不语。



喂!大叔,我在心里叫喊。



现在出现正是时候喔!为什么在这最重要的时刻,你却在我怀里沉默不语呢?



除了窗外飞舞的花办外,时间好像完全静止了。



不久後,小翼娇小的背影飘然地离开窗边,就这么直接坐到我的膝盖上。我的身体无法动弹,她那柔软的黑发触碰到我的鼻尖。



当我越过小翼的肩膀想偷看她的表情时,大腿被她的指甲紧紧掐住。接著,一句湿润的声音说:



「请不要看我。」



小翼没有转头,只是持续仰望著樱花。所以我没有移动身子,任由她轻盈的体重压在我的膝盖上。



膝盖上头,阳光缓缓改变角度。



我打从心里高兴今天是个大晴天。



当我不经意开口时——



「小翼。」



突然脱口而出的这句话,并不是我说的。



我想,小翼应该也知道吧。



「……我回来了。」



小翼什么也没说,只是双手放在我的膝盖上,倚靠著我。大叔惟独此时很识趣,没有被欲望摆布从後面紧抱她,而只是静静地让两人的体温重叠。



时间被染成淡淡的樱花色,逐渐流逝。



打破这片寂静的,是一阵跑向房内的脚步声。回头一看,饭纲的耳毛倒竖,双脚与肩同宽站在那里。我吓了一跳,差点把小翼的身体从膝盖上推开。



「小光已经不行了!」



「什、什么?我真的什么都没做喔。」



小翼也吓得差点四脚朝天,但凭藉著惊人的自制心,马上又面无表情。我们仓卒地分开,「什、什么事?叶隐,突然跑进来。」小翼尖声说。



「窗帘!快把窗帘拉起来!时间到了!」



时间到了?



我和小翼同时回头。窗外飘散的花办变得有如雪片般,颜色消退成几近纯白。树干也从表面开始变成白灰,逐渐粉碎落到地面。我惊讶之余赶紧拉上窗帘。



房内又回归昏暗,小翼哑口无言,凝视著窗帘。灰烬和花办纷落堆积的沙沙声,持续了好一阵子。



「唉呀,累死我了,满头大汗的。这运动真是累人。」



「小姬还算好吧,我可是活塞运动呢,腰快断了。」



在饭纲的带领下,我和小翼来到庭院里,看到艾姆和尸鬼在树荫下的死角处。两人都身穿无袖运动衣和短裤,尸鬼不知为何跨坐在一台健身房里常见的健身脚踏车上,艾姆则是疲惫地蹲在地上,抓著脚踏车轮胎的打气桶当拐杖撑著身子。



「……呃,两位在做什么?」



「你还敢问!不就是小杉井拜托我们,踩脚踏车让樱花树复活吗?」



「本大爷也是为了让樱花复活而拼命呢!要是不打气的话树就会枯死了!」



呜哇。我用手捂住脸。没想到这工作这么累人。



「不是,我以为只要用妖术帅气地念个咒语,樱花就会开了。」



「真是个不知道劳动阶层辛劳的自由业。」



你也是自由业吧!但这句抱怨我无法说出口。



「我们可是为了小翼才做的。没上床却如此使用腰力,好久没这样了。」



艾姆露出白牙,一脸爽朗的笑容。小翼似乎很害羞,满脸通红地躲在饭纲身後。



「……这样做,那位萝莉控大叔顺利投胎了吗?」



饭纲这么一说,我和小翼四目相望。



对……对啊。他投胎了吗?



「投胎了吗?什么东西啦!你以为我们这么辛苦是为了什么?」饭纲大为光火。你好像没做什么嘛!



「只要把小饭纲和小杉井暂时关到密室里,不就知道了吗?」



「这个主意不错。因为辛吉司没有胆量出手嘛。」



「开什么玩笑!」我和饭纲同声抗议。



「小光、小光。」



身後传来叫唤声,我转头一看,亚里沙穿著一件随风飘荡的褶边长裙,正走进庭院里。



「亚里沙也来了呀……」



「嗯,因为我担心嘛。小翼你来这边一下。」



亚里沙招手说。小翼有些不安地看著亚里沙和我,随後从饭纲身後走出来。我还在想亚里沙想做什么,没想到她突然抱起小翼,把和服的胸部紧压在我的脸上。



「你、你、你在做什么!」



我急忙退开,不小心撞到身後的饭纲,屁股吃了她一记愤怒的膝击。小翼则在亚里沙手中不停地大闹。



「如何?小翼的胸部触感有让你兴奋吗?」亚里沙妖艳地微笑。



「怎么可能!」



「唉呀,那就没问题了。老师已经没附在你身上了,应该是升天了吧。」



小翼落地时面红耳赤。我想,大概我也是一样的表情吧。



「应该还有更好的确认方法吧?」饭纲咬了亚里沙一口。



被大伙随意玩弄的小翼,最後不作声的哭了出来。亚里沙还没来得及安慰她,她就跑回自己的房间了。



之後,她有整整两天都不跟我说话——



*



我跟饭纲、小翼三人出门扫墓,是在五月中旬的一个礼拜三。邻近南池袋公园的墓地,平日的白天毫无人烟,暖哄哄的阳光温暖了满是尘土的墓碑群。



三人用来装贡品的袋子都很大。饭纲先把大量的大福饼堆在老师的坟前。我把十几个玻璃杯装的当地酒排列开来。



最後,小翼从纸袋中拿出一叠绳子绑好的文库本放在正中央。



神无月翼的全部作品。老师过世後这七年间的产物。



我和饭纲循规蹈炬地双手合十,但小翼却蹲在墓碑前,生气地瞪著碑文。最後她伸手拿起一杯酒,打开盖子洒在墓碑上。



「……笨蛋。」



小翼呢喃著。



接著再一杯。老师的名字被酒逐渐染湿变黑。



「笨蛋。笨蛋。」



一边如此呢喃著,小翼把带来供奉的酒全部浇在墓碑上。酒宛如某人恸哭後的残泪,滴到我们的脚下。



接著小翼站起立,转身背向墓碑。



「我们走吧,这种人,十三回忌再过来拜他就好了。(注28)」



说完,她便一个人快步离去。我和饭纲对望,同时笑了出来。



「我也希望能有人这样记住我。」



离开墓地时,饭纲突然回头低语。我停下脚步,疑惑地问:



「什么意嗯?」



「我要是哪天消失了,也希望有人会像这样记得我。」



怎么突然这么说。



「饭纲不会这么简单就消失吧。因为你是妖怪嘛!」



反而是我这个人类时辰到了,就会早一步死去,而饭纲会一直维持这个样子。几十年後的事情我不会知道,虽然稍微想像了一下,不过那实在跟现实差距太大,让我忍不住想发笑。



饭纲露出些许寂寞的神情,勉强露出微笑。



「妖怪要消失是很简单的。听说以前这个国家还有更多妖怪。要是没有人记得我们,我们就会消失。」



「咦……」



真的假的。所以,小翼能避免消失的命运,独自留在这栋公寓里,就是因为大叔没有投胎,心里挂念著她的关系吗?



(注28:回忌:年回忌的简称。死后满一年成为一回忌,满两年成为三回忌,之后在七、十三、三十三、五十、百回忌时进行仪式。)



因为现在有我们在,所以大叔才能安心地到天国去?



「这么一来……为了全日本的妖怪,可得请水木茂老师和京极夏彦老师长命百岁了(注29)。」



听了我的话,这次饭纲哈哈大笑。接著她顶了我胸口一下,转头跑去追小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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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诡异举止完全消失了。不再对饭纲和小翼性骚扰,帐单上也不再出现没点过的菜色,还给我吃光光!这下子,我终於可以专心写自己的稿子了。



但是,这个故事其实最後还有一个烂结局。我把改好的第二版稿子寄给责任编辑後的第五天晚上。我接到出版社打来的电话,责任编辑告诉我一件恐怖的事实。



「嗯,东西我看了。不过那个,嗯……有点难以启齿,之前不是有一份突然变成爱情喜剧的稿子吗?」



「啊?」



「你不觉得那样比较有趣吗?如何?要不要把前面全部删掉重写,然後跟那个爱情喜剧串连起来?」



(注29:水木茂:漫画《鬼太郎》的作者,日本知名的漫画家与妖怪研究家。



京极夏彦:日本知名的小说家与妖怪、民俗学研究家。)



电话挂掉後,我沮丧的程度就连饭纲也为我担心,有一阵子我完全无法打开笔电。人生实在很残酷。



不过,别看我这样,我好歹也有身为小说家的自尊。



「你绝对不可能写得出爱情喜剧小说,快面对现实吧!」



小翼对我这般唠叨後,我才终於死心重新面对笔电,再次把第二版的後半删除。随後,为了写出能让责任编辑哑口无言的作品,我又开始敲动键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