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悲壮(2 / 2)
——八云是我的另外一半。如果失去他的话,我整个人都会支离破碎。
「冷静下来了吗?」
晴香闻声抬起脸来,随即看见一心安稳的脸庞。
「对不起。」
晴香连忙擦干泪水并低头致歉,然后重新坐好。
「你不用在意,可是待会要记得跟石井先生道歉,他也不是有恶意才说那些话的。」
一心用沉稳的语气说道,并将手放在晴香的肩头上。
他说得没错,虽然当时我情绪很激动,但是我对石井说了非常过分的话。
石井一定也因为后藤不见而满怀不安深陷痛苦之中,可是我却把自己的情绪一股脑儿地发泄在他身上。
「好的,我会这么做的。」
一心听了晴香的回复,看似满意地点了点头。
经一心这么一看,就觉得全部都获得原谅了,真不可思议。
弥勒菩萨被奉为拯救众生的佛。晴香觉得一心不光是外表长得像弥勒菩萨,连内在也跟弥勒菩萨一模一样。
「话说回来,八云实在有必要改一改自己的想法。」
一心摩娑下巴,感慨万千地开口。
「怎么说?」
晴香不明白一心话中的涵义。
「因为曾经遭遇过那种事,八云一直认为没有任何人会关爱他。由于他找不到自己的存在意义,有时候会像这样不太重视自己的生命,不经深思熟虑就采取轻率的行动。」
晴香也对一心的意见十分认同。
八云有时候真的很乱来,几乎让人觉得他根本不顾自身的安危,自己心甘情愿往里面一头栽进去。
正因为他拥有看得见死者灵魂的特殊体质,所以他比一般人还要更加重视别人的生命,但是他却不如此看待自己的生命。
甚至让人认为——他自愿找死。
「我也这么觉得。」
晴香把心里想的话直接说出口。一心嗯了好几声,不断点头表示赞同。
「不过呀,这里可是有两个人担心八云的安危,痛苦到心如刀割呢。真希望八云对这件事有点自觉。」
一心打从心底高兴地笑了。
晴香也同意一心的想法。无论别人怎么说,对于一心和晴香而言,八云都是烙印在他们心头上、无比重要的存在,其他人根本没办法相提并论。
「不知八云他是否平安无事?」
晴香紧绷的情绪一松懈下来,立刻将梗在胸口上的不安一吐为快。
至今晴香一直刻意不把这句话说出口,想借此压抑这份不安。
「我也不知道。八云他或许只是单独追查母亲的踪迹,可能我们刚好没办法联络上他而已;不过也有可能是在途中被卷进什么案件里面。」
「我明白。」
「无论如何,现在只能相信他了。」
一心突然像个浑身放松的孩子般笑了。
现在确实是只能相信他了,不过——
「有没有什么事是我也做得到的?」
晴香终究无法忍受只是默默等待而什么都不做。
「当然有。」
一心似乎正在等晴香说这句话,用力点了头。
「请告诉我,我该做些什么才好?」
「欸,你先别急。在那之前。我想先让晴香了解一点关于我姐姐的事。」
——八云的母亲。
晴香几乎完全不知道她是个怎样的人,唯一知道的事实就只有她企图动手杀了八云。不过这也不过是她曾经做过的一件事,不能光凭这件事就断定整个人的一切。
说到底,为什么八云的母亲会萌生想要杀害幼小八云的念头?
晴香心里也期望能知道会是什么理由。
「好。」
一心大概是察觉到晴香的心情了,开始娓娓道来。
「或许听起来很像是在袒护自己人,不过姐姐是个非常温柔的人。因为我们彼此之间岁数差了很多,所以她很照顾我。」
晴香听着一心所说的话,脑海里又再次浮现她那张表情苦闷、鲜血淋漓的脸。
——不行,不能有先入为主的观念。
晴香挥去脑中的印象,专心倾听一心的话语。
「因为姐姐是个非常温柔的人,所以精神上不太坚强也是事实。就算碰上什么痛苦的事,她也会选择一个人独自烦恼。」
一心双手交叉胸前遥望向远方,仿佛追溯着记忆的丝线。
晴香也把心态摆正,把她看作是一心的姐姐,而不是企图亲手杀害八云的女人。
「那椿案件是在我读高中时发生的,我放学一回家就看到父母因为联络不上姐姐而乱成一团。」
「有向警方通报吗?」
「我们马上联络警方申请协寻,不过警方只是做了简单的讯问就没有下文了。」
一心说到这里突然停了下来,看得出来他正在拼命压抑感情。
晴香想起方才一心对石井先生所说的话。
如果是在明显与案件无关的情况下失踪的话,警方不会动员协寻。恐怕一心早就亲身体验过这件事了吧。
「结果我们只能走遍整个镇上四处问人,即便到现在我也都还觉得,我们是不是还可以做得更多呢?」
一心轻轻叹了一口气,看起来相当后悔莫及的样子。
不过,要是说到当时的一心是否还能做到什么的话,应该也是无能为力吧。
「在两个礼拜后有人发现了姐姐,她在长野县的山路里面旁徨失措,恰巧有人路过救了她。」
「长野县……」
晴香对一心所说的地名做出敏感的反应。
「你知道吗?」
——我当然知道。
「那里是我的故乡!」
「这样啊,晴香你是从长野来的……」
一心意味深长地眯起双眼。
「是的,而且今天凌晨见到的男人也说八云现在人在长野县,该不会……」
说不定有什么关联。
「原来如此,或许有什么关联。」
看来一心也抱持相同的意见。
「请问你知道那是在长野县的什么地方吗?」
「长野县的户隐。」
「户隐?你是说真的吗!」晴香不禁亢奋地大叫出声。
「应该没错。」一心用清晰的口吻回复。
——这真是惊人的巧合。
「我的老家就在长野县的户隐。」
「你说什么!」
就连一心也吓了一大跳,两眼圆睁。
晴香自己也兴奋到心脏狂跳个不停。晴香有种感觉,他正在呼唤我。
一心有好一阵子仰望天花板,仿佛在沉思些什么,然后好像想起什么似地,忽地眯起双眼。
「我要请教一个很冒昧的问题,晴香你确实是姓小泽对吧?」
「是的。」
「这样啊……你的母亲……该不会就叫做惠子吧?」
「咦?」
——为什么一心会知道我妈的名字?
至今我还不曾跟八云提过母亲的名字,更别提是一心了。晴香脑中混乱到好像快昏倒了。
「就是惠子没错吧。」一心又重复确认了一次。
晴香的喉咙都干到说不出话来,只能默默点头。
——这是怎么回事?
「果然是这样啊,居然有这种巧合。不,应该说是必然吧。不管怎么说,简直就像是命中注定的。」
一心如此喃喃自语且站起身来。
晴香觉得好像被晾在一旁了,她抬起脸来看向一心的脸寻求答覆。
「你在这里等下。」
一心没有回复晴香的疑问,直接走出房间。
留在原地的晴香,只能置身在巨大的疑问中静静等待。
9
石井回到警署,立刻举步前往刑事课的搜查总部。
一进去里面,搜查人员们一起狠狠瞪视石井。
——你来干嘛。
身经百战的士兵们,视线里面带有责骂的意味。
不过现在不是在这种地方退缩的时候,即便别人再怎么蔑视指责,他都非得为了找出后藤继续向前进。
石井做好觉悟,笔直走向位于搜查总部最里面的刑事课长宫川桌前。
「找到后藤了吗?」
石井一站在桌前,宫川立刻散发敌意问道。
感觉宛如有把刀子贴在脖子上,换作是平常的石井,早就吓到卷起尾巴逃之夭夭了。不过,今天可不同了。
「还没。」
「那你在这里干嘛。」
宫川低沉的嘶哑声,煽动石井心中的恐惧感。
背上一口气冒出冷汗,但尽管如此,石井依旧不逃开,从正面面对宫川。
「今天来是有事要相求!」
石井从丹田大声喊了出来,激励自己不要在气势上输了。
「干嘛。」
「请你让我看看关于武田俊介案件的调查报告和相关资料。」
「办不到,为什么你需要那种东西?」
宫川转动椅子朝向侧面,表达强烈的拒绝。
「为了找出后藤刑警,无论如何都需要那些东西,拜托你了。」
石井弯下腰,头低到都快要撞上桌子了。
「就是因为你插手侵犯别人的地盘,事情才会变成这样!」
不知道从哪个地方冒出针对石井的叫骂声,同时有股表示附和的嘲笑声响遍整个搜查总部。
即便如此,石井仍旧继续低头请求。
不管别人说我什么都无所谓,我才不会因为这点程度的困难就屈服。我已经不是从前的石井雄太郎了。只要可以救出后藤,不管什么事我都愿意做。耻辱跟面子又算什么。
「拜托你了!」石井再次大喊。
「不行!我是叫你去找后藤,可没有叫你插手多余的事!」
宫川转过身来面对他,敲响桌子大声骂出来。
石井不仅不感到害怕,甚至抬起脸来直直盯着宫川的脸。现场充满犹如火花四射的紧张感。
「我的目的是找出后藤刑警,并不打算妨碍搜查行动。」
「既然如此……」
「可是为了要找出后藤刑警的下落,无论如何都有必要,再一次从头开始清查那桩案件。」
「你在那里晃来晃去就是碍事!不管你这种小角色低头多少次,不行就是不行!」
宫川再次一拳敲在桌子上。
还是不行吗?要说服这个人果真不容易。石井心中不由得感到沮丧。
但是我不能放弃,既然从正面提出要求无法获得许可,那把资料偷出来就好了。要是形迹败露的话,想必会惩以免职处分吧,不过后藤的命是无可取代的。
「我明白了,失陪。」
石井再次向宫川低头致意,转身离去。
搜查人员们投以怜悯的视线,但不可思议的是我丝毫不以为意。石井切身体会到,原来走在自己相信的路上是这种感觉。
「石井!」
正当石井打算跨出脚步的时候,宫川出声叫住他。
「什么事?」
宫川看向转过身来的石井,照样抱着胳膊,宛如在思考什么。
「既然你闲到有空插手跟你无关的案件,我干脆派工作给你好了。」
「工作……吗?」
现在应该做的事是找出后藤,没有时间做其他的工作。宫川应该也明白这点才对。
石井无法揣测宫川的真正用意。
「四楼的厕所挺脏的,你去扫干净!」
宫川话一说完,整个搜查总部里的人全部哄堂大笑起来。
就连石井也对这句话感到愤怒。
宫川难道不担心后藤的安危吗——?
之前在房里斥责石井是废物的人正是宫川,不过他现在居然说这种话,实在叫人费解。
石井满怀悔恨,用力握紧拳头直到指甲深陷肉里。
「尤其是最后面的那间厕所,马桶水箱后面特别脏。一小时以后我会过去检查,你要好好干。」
宫川如此补充说明,然后猛地吊起左眉,嘴角流露些许笑意。
石井看到他的表情就明白那是什么意思了。
——这样啊,原来如此。
我居然有一瞬间怀疑他,真是惭愧。
「我明白了,我会诚心诚意地打扫厕所。」
石井向宫川敬礼表示回复,大步走出搜查总部。
10
为什么一心会知道我妈的名字呢——
这个疑问在晴香的脑中团团转个不停。
一心说这一切都是必然,那句话是什么意思呢?
「让你久等了」。
一心回到起居室,手上拿着一个细长的白色信封。
外观看来似乎是有点旧的东西,信封的颜色都褪色了。
那个信封里面装有疑问的解答吗——相较于仓皇失措的晴香,一心显得十分沉着。他喊了声哎呦喂呀后就盘腿坐下来。
「请问……」晴香忍不住探出身子。
「别着急,我会依序说明。」
诚如一心所言,着急也无济于事。
尽管心里明白这个道理,身体却不由自主做出反应。晴香把手贴在胸口上,缓缓吐一口气。
一心轻轻把信封放在桌上,上面写着收信人是「齐藤梓小姐」。
「梓」这就是八云母亲的名字——
「就如同我方才所说的,姐姐下落不明的那段时间,被人监禁在长野县户隐的某栋山庄里面。」
晴香的故乡户隐位于盛行滑雪和登山的山岳地带,附近建了不少栋山庄。
而且那些山庄几乎只有在旺季时才会有人使用,在淡季时根本一个人也没有,就是这么寂寥的地方。这里可以说是最适合用来避人耳目、监禁人质的地方。
「姐姐看准男人监视松懈的时机,从那栋山庄里面逃了出来。她穿越树林爬下山,终于走到大街上求助。」
晴香的脑中下意识浮现一名女性脱逃的身影。
连自己身在何处都不清楚,同时惊胆颤害怕男人从后面追赶上来,精神状态必十分紧绷吧。
光是想像就叫人胸口喘不过气来。
「当时恰巧有个当地人路过救了姐姐。」
「那就是……」
该不会——有个想法在晴香的心底扩散开来。
「或许是因为那个人年龄相仿吧,她非常担心姐姐的事。即便在案件发生之后,她们依旧透过信件频繁互相联系。」
晴香两眼圆睁,紧紧盯向一心的脸。
「姐姐失踪的时候,她把东西全部都处理掉了,只剩下这封信还留在信箱里面。想必是在她失踪以后才送到的信吧。而且,寄来这封信的人,就是在那桩案件发生之时救了姐姐的人。」
就是这封信。一心把信封翻过来,上面写着寄信人的名字。
——小泽惠子。
「这不是真的吧……」晴香不禁惊叫出声。
偏向左上有棱有角的文字,这确实是母亲写的字没错。
虽然话说到一半就多少有猜到一点,不过像这样把事实摆在眼前一看,她还是震惊到身体都颤抖了起来。
这种反应究竟是出自于怎样的情感,连晴香自己也不懂。
「妈……」
晴香拿起信封低语。
「这实在是很不可思议的因缘,不管我再怎么想,八云和晴香你都是命中注定会相遇的。」
或许是这样没错。各种错纵复杂的情感涌上晴香的心头,眼角不禁热了起来。
八云和晴香的相遇一点都不具戏剧性。
一开始只是以灵异现象为契机,让晴香造访八云的房间。
不过如今回头想想,晴香认为这也是打从一开始早就注定好的事情。
在连当事人都还不知道的时候,两个人的人生已经连系在一起,然后仿佛互相吸引般地相遇了。
「我想要拜托晴香你做的事,就是找出写这封信的人,不过看来似乎没有这个必要了。」
一心有点腼腆地搔搔头笑了出来。
「就是说啊。」晴香盯着信封看。
只要问过惠子,或许就能知道梓是个怎样的人,为什么会想要杀害八云。
不仅如此,甚至可以知道梓失踪的理由和地点,还可以同时掌握寻找八云下落的线索。
晴香想到这里,突然察觉某件事。
「你没有把信打开来看吗?」
信封仔细地用胶水黏了起来,没有打开过的痕迹。
「正确的说法或许是……我没有办法打开来看。」
一心难为情地垂下双眼。
「没办法打开来看?」
「只要有心的话,我也能打开信封找出寄信人,问她关于姐姐的事。但是,我没有这么做。」
「为什么?」
只要看过写在这封信里面的内容,应该就有线索可以寻找梓的下落。既然如此,为何不打开来看呢?晴香直接把疑问说了出来。
「因为姐姐她企图杀害八云。」
——心静静地说出这句话,形成巨大的冲击震撼晴香胸口。
假设姐姐只是下落不明的话,他应该会打开信封寻找梓吧。
但是,梓却企图杀害自己的孩子八云,而且在杀人未遂后下落不明。
「如果我找到姐姐的话,她应该会被冠上杀人未遂的罪名。而且我只要一想到当姐姐回来时,八云会有什么反应……」
——就害怕到不能自己。
一心使劲吸了鼻子,用手指擦拭眼角。
八云憎恨梓,借由憎恨她保持精神上的平衡。要是他憎恨的梓回来出现在他的面前——光是想到接下来会发生的事,确实叫人感到害怕。
尽管一心没有把话说出口,晴香也可以想像一心的心中有多么痛苦纠葛。烦恼苦思到最后,才选择等待她吧。
但是——
「或许她是因为有什么特别的理由,所以才会想要杀害八云。」
「如果原因就是因为他的眼睛是红色的话呢?」
一心这句话让晴香顿时血色尽失。
诚如他所言,要是把这项事实直接推到八云的眼前,根本无法想像事情会演变成什么模样。
换作是现在的话,八云或许能以不同的方式接受;但是当年的八云还是个小学生。
幼小的少年因为容貌而遭到生母拒绝——光是想像就叫人毛骨悚然。
「与其花时间寻找姐姐的下落、跟她企图杀害八云的理由,我下定决心接受八云的存心全意对他灌注爱。」
晴香认为这种想法很像一心的作风。
左右为难的一心选择了幼小的八云。
「所以我没有把信打开来看,什么也不想知道。唉,或许我只是把话说得冠冕堂皇,实际上不过是害怕得知真相罢了。所谓探知真相就是带有这样的风险。」
晴香认为一心所做的决定完全没有错。
在这世界上,不是只有知道真相才是最重要的。正因为有一心的爱,尽管八云心里怀抱黑暗,却同时带有既温柔又强韧的心灵。我想如此相信。
「这封信就交给晴香你处理,现在跟当时的情况已经不同了。」
晴香把信封贴在胸口,闭上双眼。
感觉上犹如点燃一盏充满希望的灯火。
八云,你要等我。我一定会把你找出来。
11
真琴回到报社,立刻前往位于地下室的仓库。
地下的所有楼层全部都是仓库,档案柜并列摆设直到天花板的高度。
档案柜上放满记载着日期的纸箱,以前的报导乱七八糟塞在里面。
但是,真琴的目标不是这些档案柜。要是一一打开纸箱查看,不知道要花上多少年的时间。
在仓库入口旁边有个区隔出来的座位,面对墙壁设置了两张桌子。每张桌上各有一台终端机。
真琴将员工卡插进终端机里输入帐号和密码,连接上伺服器。只要使用这台终端机,就可以阅览用PDF档案保存起来的报导。
荧幕上显示输入搜寻条件的空格,首先从日期开始査起。从十五年前灭门血案发生的那天开始搜寻之后的所有报导。既然那是桩惊天动地的案件,只要每次有一点风吹草动,应该都会有后续报导。
早报和晚报则不做筛选,关键字打上「杀人事件」和被害者的姓氏「七濑」,开始进行搜寻。
相关报导想必是多不胜数吧,要是想把全部的报导都看过一遍,得花上不少时间;即便是把资料从头清查过,也不见得会找出新情报。
但是,非做不可。真琴下定决心做好觉悟。
——我不会放弃。
晴香所说的话不断在脑中浮现,光凭那一句话,石井就找回自我了,而且真琴也因为那句隐话重新振作起来。
尽管真琴是打算要鼓励石井的,不过在无意识间,真琴的内心深处早就认为后藤已经死了。
从现况来看,他还活着的可能性低到极点。不过,要是以他早已命丧黄泉为前提的话,根本没办法找出后藤。
无论面对什么情况,都非得相信他还活着,然后去采取行动才行。
真琴并不是很了解关于晴香的事。
顶多只有个模糊的印象,她就是那种随处可见,外表有点可爱、出身好人家的大学女生。
为什么石井会对她那么迷恋,真琴实在感到非常不可思议。
真琴怀抱肤浅的嫉妒,心里有些排斥她。先入为主地认为她是一个人就什么也办不到的脆弱女性。
不过借由这次发生的事情,真琴发现自己的想法是错误的。
晴香并不像真琴所想的那样,是个只懂得向旁人撒娇,毫无内在的女性。
虽然我不知道她至今以来的人生是怎么走过来的,但是她具有和年龄不相符的单纯和率直,而且她还拥有强韧的心灵。
真琴打从心底认为,要是下次有机会的话,真想和她好好聊一聊。
荧幕上显示出搜寻结果,打断了真琴的思绪。
「真惊人的数量……」真琴不禁脱口而出。
搜寻出来的结果超过三百笔以上。真琴重新振奋起退缩的心情,用眼睛浏览显示出来的标题。
——山丘上的惨杀案件!
——警方颜面尽失!
——嫌犯至今仍在逃中!
耸动的标题逐一跃进眼底。
在看到将近一半的地方,真琴的手停了下来。
原本以为是自己看错了,所以特别再重新确认一次,结果发现并没有看错。
那个标题明显和至今所见的标题完全不一样。
——报社误植七濑家灭门血案相关报导,特此更正。
一打开档案才发现这篇报导占了很大的篇幅,如果只是打错一个字的话,用不着使用这么多篇幅。毕竟报导是只花一个晚上就写出来的,有一、两个误植的地方也是无可奈何的事。
既然花了这么大的篇幅,想必事有蹊跷。
真琴直觉其中必定有问题,立刻把这篇报导印了出来。
12
石井准时在一个小时之后,举步前往宫川指定位于四楼的厕所。
事先确认好现场没有其他人在,他闪身进入最里面的厕所关上门。
一把手伸向马桶水箱后面,就摸到有什么东西用胶带贴在上面。
石井试图从上面往里头窥探,但是却怎样也看不到。最后只好把脸贴在磁砖地板上,从下面往上探视。
「找到了。」
经过一番千辛万苦后,石井伸长手臂,终于成功拿到贴在上面、非常有份量的A4大小信封。
石井坐在马桶上,开始确认信封里面的东西。
里面装的资料不光只是调查报告。
甚至还有宫川亲手撰写的搜查资料影本。
——没想到他愿意帮到这种地步。
有某种情感涌上石井的胸口。
叩。
不知道是谁敲了厕所门。
石井整个人跳起来摆好架势,留意尽量不发出声音,然后从门缝试图窥探外面。
接着看见有个平头的男人在用小便斗。
「别提心吊胆了,是我。」
这个充满魄力的嘶哑声是宫川。
「宫川课长!非常感谢你!」
「不要大呼小叫。」
经宫川这么一说,石井连忙用双手捣住嘴巴,结果装满资料的信封就掉进马桶里面。
「啊啊!」
石井手忙脚乱的伸手把资料救起来,尽管资料的损坏已经减到最小限度,西装却弄得湿答答的。
「乒乒乓乓地吵死了,现在我要开始自言自语,闭嘴仔细听好。」
宫川先做好开场白再开始往下说。
「关于十五年前的灭门血案,要是你去向当时的搜查人员问东问西,事情会变得很麻烦,所以你千万别这么做。」
至少这件事不用他说我也知道。只要看刚才搜查本部里面大家的反应,就能明白这是多么轻率鲁莽的行为。
「不过你可以去问警方以外的人。」
「什么意思?」
「不是叫你闭嘴吗!」
宫川一句话把他的嘴堵起来。
「对、对不起。」
「负责替那件灭门血案验尸的法医,就是那个变态老头。」
既然是畠负责验尸的话,或许能从他那里问出当时的事情。
「还有,里面也有写上后藤老婆的电话号码。」
石井发现信封后面写有一组手机的号码。
「有空的时候你主动打电话过去。」
宫川的这句话等同又在石井肩头挂上新的铁锚。
我到底有没有办法完成这件事呢——不知道要怎么对后藤的夫人解释才好。
——不,我错了。根本没必要多说什么借口,只要对她说我一定会找出后藤,所以请你放心吧。
「石井,你一定要找出后藤。」
宫川最后留下的这句话,和之前激昂的情感完全不同,感觉上里面含有慰劳的意味。伴随冲水声,宫川的脚步声逐渐远去。
——真的非常感谢你。
石井不断反复在心中道谢。
13
晴香回到自己的房间,再次仔细观察手中的信封。
邮戳上的日期是十五年以前——
因为当年我才六岁,所以那时候双胞胎的姐姐还活在世上。
虽然心里十分介意这封信里面到底写了什么,不过所谓的通信是专属于两位当事人的东西,跟日记一样具有高度隐私。
一考虑到这一点就犹豫不决,不知道该不该打开来看。
烦恼了老半天,晴香决定先打电话询问母亲惠子。
为了向母亲说明状况,就非得告诉她这封信的事,到时候再跟她确认就好了。
晴香拿出手机,打电话回老家。
铃声响了一阵子,惠子用开朗的声音接起电话说:「这里是小泽家。」
「妈,是我。」
「哎呀,好难得你会主动打电话回来。」
「现在有空可以谈一下吗?」
「发生什么事了对吧?」惠子的声调突然变了。
光凭一句话就感觉到些什么,真不亏是母亲。晴香一边如此感叹,一边开始娓娓道来。
「有件事想要问你。」
「什么事?」
「这件事有点难以启齿……」
「是不是你摸不清男孩子心里在想什么啊?」
惠子用开玩笑的语气说道,好像是误会晴香是打来谘询关于恋爱的烦恼。
毕竟她本来就很爱闲话家常,要是用拐别抹角的问法,话题就会跳到无法预测的方向。
「妈,你认不认识一个叫齐藤梓的人?」
晴香开门见山提出疑问。
可以听到电话另一端的惠子倒抽了一口气。
不用猜我也知道她正感到一头雾水,她一定从来没有想过,会从女儿口中蹦出这个名字吧。
「嗯,我认识,虽然不知道跟你说的是不是同一个人。」
确实光从读音判断的话,齐藤梓并不是什么稀奇的名字。
「木字旁再加上辛苦的辛,念作梓。」
「咦?」
「她是在十五年前左右跟妈妈互相通信的人。」
「为什么晴香你会知道这件事?」
惠子的声音僵硬了起来。
「我的大学朋友就是她的儿子。」
「真的假的!你跟八云读同一所大学吗?」
「嗯。」
「说得也是,他跟晴香你同年嘛。」
惠子感慨万千地说道。
——母亲比我更早知道八云的存在。
晴香以复杂的心情接受这个事实。
「实在很不可思议,居然会有这种巧合。八云他过得好吗?梓呢?真叫人怀念呀。」
惠子带着兴奋的心情问个不停。
既然时间已经过了十五年,她都能立刻做出这种反应,由此就可以看得出来,她们之间交情匪浅。
「八云他过得很好……」
晴香觉得自己说的话怪怪的。
——八云他真的平安无事吗?
下意识之间晴香紧握住红矿石项链。
「你说八云他……难道梓出了什么事吗?」
晴香说话时并没有特别雕琢遣词用字,不过惠子并没有听漏其中蕴含不同的语感。如果可以的话,我想先对她隐瞒这件事,但以我的个性很难做到。再说要是避而不谈这件事,话题根本谈不下去。
「梓小姐她现在下落不明。」
「下落不明……为什么?」
惠子的声音拉高了八度。
「不知道,听说她企图杀害八云以后就失踪了。」
晴香把这个事实说出口,又再次亲身体会到这种行为有多么残酷。
母弑子——
最近这几年经常在媒体上看到类似的案件,晴香认为这是身为人类绝对不可以踏入的领域。
有股寒颤窜过晴香的背脊。
「晴香,有些事情是不可以开玩笑的。」
惠子用缓慢的口吻说道,她应该是刻意这么说的,话声中含有责备的意味。
梓过去曾经是惠子的朋友,她不可能会轻易接受自己的朋友「企图杀害儿子」的事实。
礼个道理晴香也明白,可是——
「我说的话都是真的,这些事都是从八云跟他的舅舅一心那里听来的。虽然不知道她为了什么理由才会这么做,不过在那之后她就下落不明了……」
「晴香。」
「所以我想要知道,到底是什么理由让事情变成这样。」
「是真的对吧。」
「这不是能拿来骗人或开玩笑的事吧。」
可以听到电话的另一端,惠子深深叹了一口气。
在那之后,沉默持续了好一阵子。
无论惠子和梓是如何相遇的,她们都是朋友。
恐怕惠子心里认为,身为人母企圆杀害儿子是不可饶恕的事情,因此感到左右为难吧。
「我一直以为梓她过得很幸福……」
「很幸福?」
道句话跟晴香对梓的认识简直天差地别。
「梓她当时快要结婚了。」
「结婚……」晴香皱起眉头。
这件事还是头一次听到,八云跟一心根本一次都没有提过这种事。难道他们两个人不知道吗——
「对呀,她有把跟八云以及未婚夫三个人一起拍的照片寄给我。」
晴香的脑中乱成一团,理不清头绪。
要是方才惠子所说的话都是真的,就会彻底颠覆晴香至今对梓的印象。
我一直以为梓她是独自一人在承受痛苦烦恼。在今天的,谈话里表一心也是如此认为。不过既然有人陪在梓身边支持她的话,事情又不一样了。
她应该已经挥开案件的痛苦记忆,重新振作起来,开始走出崭新的人生才对。既然如此,她又为何企图杀害八云呢——
「妈,那张照片现在还在吗?」
「嗯,我想应该还在,只要找找看就好。」
——我好想看。
年幼的八云,以及他的母亲梓,还有原本应该会成为八云继父的男性。
这想必会成为掌握八云下落的线索,这么一想,晴香就开始坐立不安。
「妈,我要回去看那张照片。」
「什么时候?」
「明天。」
「咦?」惠子突然发出怪声。
14
在宫川离去以后,石井依旧关在厕所里面。
手里紧握手机,死盯着写在信封上「后藤敦子」的名字,以及那组手机号码。
刚刚我明明才发誓过一定要救出后藤,为什么手指却动不起来。
把话摆在心里不说出来是很简单的事,但是只要一把话说出口,就得背负起责任,不能把话收回去。或许我是在害怕这件事。
——怎么了,石井雄太郎!你应该发誓过的啊!
石井如此激励自己,拨打写在信封后面上的号码。
一边感觉逐渐加来钓心跳,一边把手机贴到耳朵旁边。
「你好,这里是后藤家。」
铃声只响了一声对方就把电话接起来了,是个语气沉稳的女性。
在上一桩案件发生的时候,曾经在病房前见过一次面。她一定就是后藤敦子没有错。
「你、你好,我、我是刑事课的石井雄太郎。」
石井用濡湿的西装袖口擦拭满头大汗边开口说话。
「承蒙你总是照顾我先生。」
石井知道电话另一端的敦子正在低头致意。
尽管她的丈夫下落不明,她仍然没有表现出惊慌失措的样子。
「不,没这回事,应该是我受到很多照顾才对。」
不对,现在不是讲这种客套话的时候。
石井咽了口水吞进如沙漠般干燥的喉胧里,才开始切入正题。
「关于这次的事,我感到万分抱歉。」
「这不是石井先生的责任。」
「不,这是我的责任。要是我能更振作一点的话,事情就不会演变到这种地步。」
原本沉淀下来的悔恨又再次涌上心头。
「不是的,只是我家那个不成材的老公又鲁莽行事罢了。石井先生你不用觉得这是自己的责任。」
敦子的口吻十分清晰。
或许身为刑警的妻子,她早就做好有一天可能会面对这种事的觉悟。
她是个拥有如此强韧心灵的人,怪不得能把那个后藤吃得死死的。
「我……」
石井把话说到一半,然后就没办法继续往下说。
我应该早就已经决定好要说什么话,嘴巴却好像被堵住似地,连一个字也挤不出来最后只好沉默不语。
「石井先生,我明白不应该拜托你这件事。」
「没、没问题。只要是我做得到的事,请尽管说……」
「拜托你——请不要放弃我家不成材的老公。」
石井切身感受到她凛然声音里面隐藏着巨大的不安。
身体不断颤抖,这是因为情绪非常高昂的关系。石井下定决心做好觉悟。
「我一定会救出后藤刑警!」
已经毫无所惧了,石井如此高声宣示。
15
真琴一回到自已的座位上,立刻拿起内线电聒的听筒。
虽然吧所有报导全部都看过一边,但没有得到什么明显有用的情报。
唯一令人介意的就是那篇误植的报导,说不定其中有什么隐情也说不定。就算只有一点点也好,真琴一心一意想尽量多掌握一些情报。
「你好。」
泷泽仿佛刚睡醒般的嘶哑声音传了过来,或许他刚才真的在睡觉。
「不好意思在百忙之中打扰你,我是土方。」
「喔,是你啊。找到想找的东西了吗?」
电话的另一端传来啪沙啪沙翻动文件的声音。
「不,还没有。其实关于这件事,我有些问题想请教你。」
「只要是我能说的都会告诉你。」
「泷泽先生,你曾经针对十五年前的灭门血案写过后续报导吧?」
撰写那篇误植报导的人,正是电话彼端的泷泽。
真琴并不是有意为了这件事指责他。只是报导内容就像卡在喉咙里的小骨头,叫人十分介意。
那篇报导的内容,是以报案者A子小姐的证词为本撰写出来的。
「是有过这回事。」
「我想详细了解关于A子小姐报案的时间。」
听了真琴说的话,泷泽咂嘴了一下。
「那个啊……在那篇报导登出来以后,实在被骂得很惨,连警方也向报社投诉表达不满。最后被逼到登出道歉启事,说那是误植。」
从泷泽的语气听来,似乎不是单纯的误植而已。
「那真的是误植吗?」真琴刻意提出质疑。
「少瞎说了。我可不是在替自己说话,老子我不过是把采访到的内容忠实写出来而已。我可以斩钉截铁说那绝对不是误植,老子我可不是那种随随便便的人。既然你看过报导应该会懂啊,那可不是用误植两个字就能带过的事。」
泷泽连珠炮讲个不停。
他大概是清楚回想起当时有多么愤怒吧。
真琴也觉得泷泽说的话一点也没有错,那可不是能用误植简单带过的问题,所以才会叫人如此介意。
根据泷泽的报导,A子小姐是在晚上九点左右向警方报案的。
可是,警方公布的报案时间却是午夜零点七分,这两者之间的时间误差造成了问题。
假设报导里面只是单纯把时间写出来的话,用误植也解释得通;不过因为报导里面还写了报案经过的始末,所似状况就变得不一样了。
A子小姐在晚上九点吃过晚餐后,正在看电视时听到惨叫声。
开始她误以为那不过是电视的声音罢了,因为后来断断绩绩傅出打斗声和惨叫声,所以觉得事情不对劲而出来查看。
A子小姐经过确认,发现骚动声是从邻居家里传出来的,立刻打电话向警方通报。报导里面是这么写的。
灭门血案发生当天,A子小姐所看的连戏剧,确实如同她的证词所言是从晚上九点开始播出。
晚上九点开始收看连戏剧,因为听到惨叫声所以立刻向警方通报,但是警方那里的纪录却是午夜零点。
时间上产生了巨大的误差——
「A子小姐有可能作伪证吗……」
「她为什么要这么做?」
仿佛要遮掩真琴的话语般,泷泽如此反问。
他说得一点也没错,A子小姐根本没有理由作伪证。
如果自己被列入嫌犯名单也就罢了,A子小姐打从一开始就被剔除在名单之外,所以她没有理由刻意错开时间。
难道她会是在袒护谁吗——?
不过假设事情是这样的话,她只要在第一次接受侦讯时,供称是在午夜零点听到惨叫声就好。
「既然你这么介意,干脆自己去问问看吧。」
「你有把她的联络方式留下来吗?」
听了泷泽的话,真琴无法掩饰惊讶。
电话的另一端传来打开拉上抽屉的声音,以及有什么东西突然掉落的声音。
「啊,该死。现在我找不到,待会再用电子邮件寄给你。」
「谢谢你的帮忙。」
「不过你得小心一点啊,现在这个时代什么都很麻烦。」
泷泽苦涩地说道。
「我会留意的,非常谢谢你。」
真琴手持听筒低头致意。
16
石井一大早就前往医院。
穿过入口,拉开电梯旁通往楼梯间的门,走在连接地下室的楼梯上。走在连接地下室的楼梯上。
昏暗的走廊笔直向后延伸。
最里面的那扇门就是他的目的地。每踏出一步,脚步声就会在耳边回响,听起来就像有谁从后面追上来般。
我好怕——但是要忍耐。
石井如此说服自己,一边朝向最里面的门走去。
一敲门就听到有个沙哑的声音说「门没锁」。
「打扰了。」
「喔,是石井小弟啊。都怪你戴那副眼镜,我还以为是别人呢。」
一打开门就看到有个身穿白衣的老人坐在入口旁边的桌前,轻轻举手打招呼。
他是担任法医的畠,虽然他的技术是一流的,兴趣却有点问题。
大概是整晚熬夜的关系吧,他的双眼充血,这使得原本看起来就长得很像妖怪的畠显得更加怪异。
「好久不见了。」石井鞠躬低头致意。
「你随便找个位子坐。」
石井依言环视一下房间里面,档案柜跟纸箱堆得乱七八糟,除了畠的座位以外找不到其他地方可以坐下。
他只好把背部靠在墙上站着。
「那,你找到了吗?」
畠一边啜饮茶水一边询问。
「找到什么?」
「就是后藤的尸体啊。」
畠「呵呵呵」地抖动肩膀,一脸愉快地笑出声音。
石井不明白有什么好高兴的。
「后藤刑警他还没有死!」
石井吼了出来,大声到连自己都吓了一跳。
不过畠别说是惊讶了,他的表情一点变化也没有。对老人家来说这种音量刚刚好。
「你有什么根据说这种话?」
总觉得在畠凹陷眼窝深处里的双眼,突然闪了一下。
「这……」
石井虽然一心想要反驳他的意见,但是却毫无根据,音调不禁低沉下来。
「要是你找到后藤尸体的话,拜托你带来给我解剖,我想要确认看看他的脑退化到什么程度了。」
畠「嘻嘻嘻」地笑出声来。
讲源双为畠和后藤之间多少有点互相信赖,不过看来是他想错了。
从过去到现在。畠愿意帮忙进行工作以外的搜查,大概只是单纯想要满足自己的好奇心罢了。
「但是,既然你没有把后藤尸体带过来的话,石井小弟你是来干嘛的?」
尽管一开始话题扯远了,但终于能开始进入正题。
「其实我是想来请教十五年前灭门血案的验尸结果。」
石井把话切入主题,畠把单薄的头发向后梳,然后仰望天花板。
看他的反应,他应该是想到了什么。
「那桩案件啊。」
畠用一副性命垂危的微弱声音说道。
「你还记得吗?」
「那是我当上法医以后第一次解剖的遗体。本来那是我上司负责的工作,不过毕竟遗体总共有四具呀,所以我就被叫去帮忙解剖。」
石井心里松了一口气。
因为他怀疑,既然畠平日就在解剖遗体,会不会无法清楚记得十五年前发生的事?不过从畠现在的感觉看来,这件事似乎深刻地烙印在他的记忆里。
「关于那个灭门血案,有没有什么……可疑的地方、或奇怪的事情?」
石井一边把话说出口,一边气馁自己提出的疑问实在有够暧昧不清。
他原本想要尽量缩小范围再来针对疑点问话,因此昨晚熬夜反复阅读从宫川那里拿到的资料。
可是最后没有得出什么了不起的成果。
「奇怪的事……倒是有。」
畠好像想起什么似地,坐在椅子上转了一圈说道。
「真的吗?」
岛逼近石井死盯着他看。
简直就像妖怪虎视眈眈企图什么似地眼神。
畠大概是故意在吊人胃口,迟迟不开口说话。他悠哉地喝下一口茶水。
「请快告诉我!」石井亢奋地逼问岛。
「在死亡时间上有点争执。」
「什么意思?」
石井无法理解他到底在说什么。
「就是字面上说的意思。遗体送来的时间是午夜一点左右,换句话说他们被杀害以后还没有超过两个小畤。」
「没错。」石井点头附和。
因为犯案时间就是在接到通报的午夜零点左右,就结果来看是这样没错。
「但是,遗体早就出现尸斑,全身上下都已经开始僵直了,体温也降得很低。」
「这是真的吗?」
石井惊讶得不禁拉高音量。
尸斑是血液因为本身的重量而沉淀在身体下面的现象,通常在死后两个小时之后才会出现。
既然遗体运来的时候已经出现尸斑了,就代表在那个时候已经超过两个小时才对。
死后僵直出现的时间也差不多。虽然有个人差异,不过从死后两个小时后,身体就会开始僵硬,大约超过十11个小时左右,整个身体会彻底僵硬。
「这是真的。根据我的推测,在他们死亡之后,应该过了四到六个小时左右。」
「可是,调查报告上……」
调查报告里面写着死亡时间是在午夜零时左右,但是根据畠的见解来推断,死亡时间应该是晚上七点到九点之间才对。
「所以我才会说有点争执,警察来问过好几次死亡时间真的是那个时间没错吗?」
——原来如此。
案发当时,住在隔壁的A子听到惨叫声后向警方通报的时间,根据警方公布的资料是午夜零点。之后宫川前往案发现场,恰巧跟犯人碰个正着。这是铁证如山的事实。
但是如果把验尸结果和事实互相对照的话,无论如何时间上都会产生误差。
「因为不符合案发现场的状况,所以上面指示你们窜改验尸结果吗?」
石井明知道这是不可能发生的事,不过却想不出其他可能性了。
「上面是没有叫我们做到这种地步。」
「那么……」
「换句话说,尸斑和死后僵直状态也不是绝对的。除了有个人差异之外,要是在特殊的温度之下,坏死的速度也会加快。也就是说,要我把这些额外的条件放宽到最大限度来解释。」
畠把话说完的同时,鼻子还冷哼了一下。
扩大解释验尸结果,牵强地让死亡时间和报案时间相符——
可是,其中却有段巨大的时间落差横跨在那里,简直可以说是一个黑洞。
——这或许会是个突破点。
尽管尚未浮现具体的构思,石井感觉到确实掌握了些什么。
「欸,石井小弟,难道你真的认为做这种事就能找到后藤吗?」
畠露出好像吃到很酸的东西,用脸上都皱起来的表情说道。
「我不知道,可是只要还有可能性存在,我就不会放弃!」
石井大声宣言。
「听我的建议,别找了。」
畠的口吻简直就像感叹世间万象的老人。
「你叫我别找了是什么意思?」
「我是替你着想才这么说的,你仔细想想看。」
「替我……着想?」
「难道你真的认为后藤还活着吗?」
「那还用说吗!」石井神采奕奕地做出回复。
畠看了他的反应,露出悲哀的表情摇了摇头。
「你又不笨,所以应该懂吧,后藤不是年轻貌美的女性。再说,要是绑架他的目的不是为了赎金,那么理由又是什么?」
畠用鱼般的眼睛瞪视石井的脸。
「那是因为……」
「别怀抱那种幼稚的期望了。要是你再继续这样下去,到时候你的心会整个崩溃。」
或许畠所说的话确实没有错,后藤他已经——
光是想想而已,石井就已经开始眼中泛泪。
不过,并不是完全没有可能性。石井挥开负面思考。
「不,后藤刑警他还活着!」
石井如此断言,畠仿佛妖怪般「嘻嘻嘻」地发出恶心的笑声。
「受不了,你居然变成跟后藤一模一样的顽固刑警。」
17
晴香站在月台上,准备搭上前往长野的新干线。
毕竟现在是平日的早晨,月台上几乎没什么人。
动身出门之前,晴香先打过电话连络一心大概回报了一下。相较于情绪高昂的晴香,一心只是平淡地接受事实。
晴香感觉得到,那个人他一定早就做好觉悟了。
无论最后会是什么结果,都会从正面接受一切的觉悟。但是,晴香没有这种觉悟。
一定要再次见到平安无事的八云,晴香只能接受这个结果。
大概是已经完成验车了,停在月台上的新干线乘车口打开。
晴香扛起放在地上的包包,搭上新干线。
穿过狭窄的通道,来到车厢中间靠窗的座位。晴香把行李放在架子上面,脱下外套坐在位子上。
——我回去长野真的就有办法接近八云吗?
尽管心存疑问,现在也只能相信了。
发生在八云母亲「梓」身上的案件,以及晴香母亲「惠子」在其中扮演的角色。
还有昨天凌晨现身的那个男人,全部的线索都指向同一个地方。八云他一定是在那里没错。
晴香从外套口袋里拿出那个信封。
结果晴香没有先问过母亲,昨晚把信打开来看过了。里面有一封信和一张照片。
梓:
恭喜你结婚。
我由衷把这件事当作自己的事感到高兴,我也收到你寄来的照片了。看到梓幸福的模样,我真的松了一口气。
接下来一定还有更多好事在等着你。
太好了,实在是太好了……
虽然惠子不算是擅长写信的人,但从信里面的一字一句,都可以感受到惠子对梓怀抱的真挚感情。同时也可以看得出来,惠子不单纯只是出于同情,才跟梓互相通信。
放在信封里的照片,则是在新年参拜时,晴香和已故的双胞胎姐姐绫香一起拍的照片。
绫香面对镜头露出灿烂的笑容,晴香则因为走到一半不小心跌倒弄脏了和服,心里介意弄脏的和服而低垂着头。
照片背面写了一句简短的话。
「我家的双胞胎也长这么大了,希望以后能让她们跟八云见面。」
至今我们彼此的家庭都发生了许多事,虽然绕了远路,但八云和晴香在料想不到的地方相遇了。
晴香和八云相遇时的记忆突然在脑中复睡。
睡得歪七扭八的一头乱发,加上那双睡眼惺忪的眼睛。个性别扭得要死,动不动就瞧不起人把人当笨蛋耍着玩。对他的第一印象就是这家伙实在有够讨人厌!
虽然以前我不相信他有看得见死者灵魂的特殊体质,甚至还怀疑过这个人是不是连心都被狗啃光了。
可是在相处之中累积许多经验以后,晴香终于发现了——
八云摆出那副态度,全部都只是表面,希望别人不要接近他——实际上他心里完全不是这么想的。
因为我察觉到了这点,所以八云的毒舌反而显得分外可爱。
而且要是温柔对待他的话,他就会表情扭曲一脸困扰的样子,看他那副模样也很叫人开心。他不习惯被人温柔对待,一点都不坦率。
八云还救了差点溺死在河里的晴香。
当时八云毫不犹豫地跳进河里,他的身影是在帅呆了。
在上一桩案件发生的时候,我也真的以为要丢掉一条小命了——
不过,最后八云还是来救我了,虽然他用的方式有点问题。
——欸,八云,我再也见不到你了吗?
新干线发出低鸣开始启动。
有道赤红的光线射进感到沮丧的晴香眼里。
红矿石项链承接从窗户照进来的阳光,发出耀眼的红光。
这是八云送给我的,原本属于梓的项链。
没错,现在不是垂头丧气的时候,因为我已经下定决心,无论如何都要找出八云。
晴香紧握住红矿石项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