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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NDEZVOUS 6(1 / 2)



“果然,不行……吗?”



佐伯不由得叹了一口气。



“那当然了。”鹤桥巡查部长仿佛被传染了一般,也叹了口气,“并不是专门为了巡逻而去巡逻的,反而是有别的目的,顺便去巡逻的情况比较多。”



佐伯来到了镰苑派出所。



他手里拿着一摞明濑巡警在生前热心制作的居民登记卡,虽然按照出租公寓楼的名称分了类,但其中的大多数卡片上只记录了门牌号和户主的名字。有人的确是一个人住,但从电话号码这栏也有很多人空着不填的情况来看,大多数居民对暴露家族人员构成等具体的隐私信息还是很有抵触心理。



说到底这是自愿填写的卡片,想必直接拒绝填写的人也不在少数。填写了卡片的人中大概有些已经从填写的住所搬走了。



说得不好听一点,明濑巡警短短的职业生涯中一直做着无意义的工作。真正需要对居民的进出情况进行了解时,只要找公寓相关人员来协助就可以了。



当然明濑巡警也不是对这一事实毫无自觉。对他来说,比起制作卡片,不如说与辖区的居民接触才是最重要的事。一想到年轻的他的那份热情,佐伯不禁感到一阵难过。



“用这种方式记录的对象,只有人员更换较为频繁的出租屋住户。另外这些卡片的内容应该不会被本部门之外的人看到,就算被看到,也——”



“寻访各家各户时似乎没有什么特定的规律?”



“应该没有。更何况像鲤登家那种一般住户,连卡片都不用写,他只是作为新上任的巡警去打个招呼。”



“他有没有可能对照着地图,从特定的区域开始按顺序寻访之类的?”



“多少可能会。但就像我刚才说的,我们基本上都是因为别的事出去,然后顺便去寻访。就算他有自己的规则,但想要尽量依照规则寻访,恐怕也很难做到。”



“也就是说,他人无法预测到他下一次将会访问哪家吗?”



“说到底,不管是出租屋还是一般住宅,巡警上门拜访时都经常没人在家。当时会计划改日再来,但明濑也是人,很多时候就忘了。”



“是啊……”



不管怎么讨论,结论都只有一个,那就是……



外面的人自然不用说,就连警察相关人员——不,估计连明濑巡警自己都不可能预测到那天他会去鲤登家。



可是,这样一来……佐伯抱住了头。这样一来,鲤登直子的证言,该如何解释呢?



事先存放的南蛮腌竹荚鱼,以及本应冻好的四罐气泡酒,从冰箱里消失了。不可能是被女儿明里或丈夫一喜吃掉喝掉的话……



只能认为是凶手吃掉喝掉的了。而且从时间上来判断,凶手就是在杀害鲤登明里之后,在命案现场大吃大喝的。这种事情……



这种事情,有可能发生吗?



如果有可能的话——佐伯思考着,那凶手就是要为下一场犯罪做准备,才会不慌不忙地在现场安营扎寨。只有这一种可能。



通常,凶手的心理是哪怕能早一秒离开现场也好。既然这次的凶手反而特意留下不走,肯定是有什么不寻常的情况。例如,还有一个无论如何必须要杀掉的人之类的。



如果杀害对象是警官,那么在户外作案是很困难的。至少在别人看不见的室内更有利,这点是毋庸置疑的。



目标出现之前不在现场过多停留而是暂时离开,是一种办法。然而如果太过频繁地出入现场,光是出入的举动就会增加被邻居目击的风险。这样来看,凶手当然有很大的可能采用在室内屏息潜伏这一更安全的做法。在被自己杀害的女高中生的尸体旁边度过数个小时,一般人可能会觉得毛骨悚然,认为再凶恶的杀人犯也难以做到。可如果凶手是在盘算后,得出以这种方式忍耐更加有利的结论,那也没有什么不可能的。



等待的时候为了保持士气,凶手很可能会喝点小酒。后来凶手又觉得饿了,于是对正好放在冰箱里的南蛮腌竹荚鱼也下了手。整个经过有可能是这样的。



在被自己杀害的人的尸体旁边吃吃喝喝,单从这一行为来看,可能会觉得凶手不太像个正常人。但如果凶手还准备了另一场犯罪,那么虽然还是很异常,也姑且可以让人理解。然而……



问题是,如果真是那样,明濑巡警就绝不是被偶然卷入事件之中的,而是从一开始就被怀有杀意的凶手盯上了。也就是说,凶手在那天,预测到了明濑巡警会来鲤登家。



而且凶手对此非常肯定。不然的话,不可能在被自己杀害的人旁边逍遥自在地——不,也许不算逍遥自在,但也算悠闲地大吃大喝。



“不可能……啊,不管怎么想都……”



“凶手也许能够掌握明濑大概会在什么时期拜访鲤登家。但是具体到特定的日期,是绝对不可能的。”



绝对不可能——鹤桥巡查部长的这句话,重重地压在了佐伯的心头。



“而且,凶手应该无法保证明濑会独自出现。”



“是啊。”



没错。就算只是单纯的寻访,警察也不一定单独行动。至少凶手不可能没有设想过两个警官一起上门的情况。



问题还不只这些。假如凶手从一开始就以明濑巡警为目标,那么凶手到底是怎样的一个人呢?同时拥有杀害鲤登明里和明濑巡警两人的动机……这种人物真的存在吗?



“鹤桥警官您知道明濑和鲤登明里有什么关系吗?”



“不知道啊。不过毕竟他对工作那么热心,可能在巡逻的时候和上下学路上的她打过招呼吧。”



“比如,我只是举个例子,他们两个会不会私下里有交往?”



“私生活我不清楚,所以实在不好说什么,至少不能断定没有关系。一个二十一岁,一个十七岁,年龄也相仿。明濑是个人见人爱的好青年,也许他们俩生前曾在秘密交往也说不定。但现在没有办法确定了。”



“比如,我还是只是举个例子。二十二号下午,鲤登明里和明濑两人约好了见面,这件事不知道被谁泄露给了凶手——可能吗?”



“不,这个不可能。”



“不可能吗?”



“因为明濑造访鲤登家不是在三点左右吗?平常这个时间,鲤登明里的母亲早该回家了。”



是啊,没错,那天鲤登直子会晚回家纯粹是个偶然。这一点她女儿和明濑巡警都不可能预见到,更别说凶手了……



嗯?



奇怪,有什么地方不太对劲,是什么呢?



就在佐伯因无法将这突然察觉到的异样用具体语言表达而焦躁不已的时候,响起了一声“你好”。



两个年轻男女从外面探头看进派出所。



“哦!”佐伯吃了一惊,“是你们两个。”



是前几天,佐伯在葬礼会场上遇到的安槻大学的学生,匠千晓和高濑千帆。



千晓拿着一束花。“我想把这个,送给明濑。”



这是明濑高中时代的友人。佐伯进行完简单的介绍之后,鹤桥站起身,收下花束,脸上露出了笑容,似乎又含着泪花。“谢谢,费心了。”



两人今天都没穿丧服,而是穿着很有年轻人风格的休闲服。特别是裤装打扮的千帆,白衬衫配领带这种典型的男性化打扮反而令她散发出一种妖艳的女人味。



“我们刚去过明濑府上。”千晓的语气里有种莫名的欲言又止感,“第一次去拜访,和他的母亲和妹妹打了招呼。”



被千帆的美丽夺去了心神的佐伯因为这一句话而回过了神。在葬礼上哭倒的佑佳和坚强地主持仪式的奈穗子的身影鲜明地出现在他的脑海,搅乱了他的心绪。她们怎么样了……他不禁想询问,又最终作罢。



“唉,来坐下。”年长的巡查部长招呼千晓和千帆坐在折叠椅上。



佐伯闻声开口说道:“啊,鹤桥部长,我这就先走了。抱歉,在您这么忙的时候打扰您。”他略施一礼,又向那两人挥了挥手,“再见,你们两位。”随即走出了派出所。



“佐伯警官。”还没走出几步,他便被人从背后叫住了。回头一看,是千帆,她独自一人小跑着过来了。



“嗯?”



“能打扰您一下吗,现在?”



佐伯看向派出所。千晓正和鹤桥聊得火热,完全没有过来追她的意思。面对诧异地眯起眼睛的佐伯,千帆微笑了起来。



“他似乎想就明濑的事情问问您的同事。”



仿佛在催促佐伯,她又向前踏出了一步。



“干什么?”



不明就里被千帆带着走的佐伯来到了不远处的公交车站。



此时刚好停下一辆公交专线车。等下车的乘客们离开之后,千帆坐在了无人的车站长椅上。



“到底是什么事?”



和她独处的状况莫名使佐伯感到呼吸困难。意识到自己正认真地对没有跳上刚离去的那趟公交车而后悔时,佐伯只能在内心苦笑。然而光是站着也很不自在,于是他决定坐在千帆的旁边。



“我想先向您道个谢。”



“道谢?”佐伯歪了歪头,“你这么说……难道我有对你做过什么吗?我不记得啊。”



“不是这个意思。”她捋了捋被风吹乱的头发,用下巴指了指派出所的方向,“是替他道谢。”



“他?”应该是指现在正跟鹤桥聊得入神的匠千晓吧。可佐伯也不记得帮过他什么。



“我还是不懂。”



佐伯为了装作若无其事地偷看她而转过头,却突然和千帆对上了视线。她目光神秘,眼白部分微微发蓝,仿佛刚刚归于平静的大海一般,和前些日子在葬礼会场上闪烁的凌厉杀气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要说我做过的事,也就是向他询问了一下明濑生前的为人而已。”



“是啊,我觉得正是您问了他这件事,才使他重新开始思考。”



“思考什么?”



千帆吸了一口气,瞥了一眼派出所。从这个角度看不到建筑物内部,千晓也没有从那里出来。



“那天,劝他出席葬礼的人,是我。”她又把视线移向了佐伯,“在知道殉职的警官是他高中时代的同学之后,我把因为觉得自己和死者的关系并没有那么亲密而犹豫的他,以半强迫的方式拉了过去。”



“为什么要这么做?”



“不知道。但是,我可能在期待着什么。觉得这会是一个契机,或者,一个突破口。”



“突破口?”



“把参加葬礼称作转换心情的契机,明显是一个不太合适的说法。但怎么说呢,我确实有那种感觉。而且,我觉得是时候让他呼吸一下外面的空气了。”



她讲话的脉络还是一如既往的不清不楚。佐伯姑且点了点头。



“现在想一想,实在是跨越了一条非常危险的桥梁。毕竟,要是他受到葬礼气氛的负面影响,搞不好会起到反效果。”



“那是……”



想问问会起到什么反效果的佐伯最终作罢。虽然仍然不知道事情的来龙去脉,但似乎多少明白了个大概。



“不出所料。烧香之后,他对明濑的死这一事实只知道一味否定。他没有明说,但他一定是觉得像明濑那种被大家需要的人居然如此轻易地失去了生命,这个世界真是太不讲理了。而自己这样的人居然还在可悲地试图生存下去,这已经不仅仅是毫无意义,而是到了不像话的地步了。”



“他不也被周围的人需要着吗?”佐伯略微犹豫了一下,又加了一句,“比如,你。”



“是啊。”



千帆又露出微笑。



受她的影响也想微笑的佐伯却看到满面笑容的她眼角闪烁,不禁心里一惊。而发现佐伯因看到了某件难以置信的事而表情发生变化时,她似乎才意识到自己流下了眼泪,赶忙用手擦了擦眼角,缓缓地摇了摇头。



“我太自以为是了。真的,从各种意义上来说都是。虽然还不到觉得只有自己能做到的地步,但确实想着如果是我的话肯定没问题,肯定能顺利地把他带回日常生活。然而,看到他烧香之后的样子,我感到非常不安,觉得自己搞不好犯了一个严重的错误,是无法挽回的错误……就在那时。”



原来如此,佐伯明白了。那时他在会场前的出租车乘车处向他们两人搭话时,千帆之所以带着那么凌厉的杀气,原来是有这层原因。



“恰在那时,您向我们搭了话。是您给了他重新思考明濑一事的机会。”



“这……起到什么好的作用了吗?”



“我觉得他通过用自己的嘴把一些话说出口的方式,领悟了过来。别人就算说一百万遍,估计他也听不进去。那是很重要、很重要的事情。”



“不管发生了多么荒谬的事,也只能活下去,对吗?”



千帆猛吸了一口气,瞪大了眼睛。“没……没错。抱歉,明明我并没有好好负起责任,没有对您进行任何具体的事件说明,您却已经理解到了这个地步。”



“没关系。工作的话另当别论,对别人的私事我可没有问这问那的兴趣。而且,上次与他见面的时候,他也说过一句类似的话。”



“也许我这么说有点傲慢,但我觉得,是明濑赐予了他新的生命——”



“不,不对。”



“是吗?”



“刚刚你不是自己说了吗?他是靠通过用自己的嘴把一些话说出口来领悟的。”



“嗯……”



“他是靠自己的力量站起来的,并不是从明濑的死中悟出了什么特殊的意义。说句不怕被误解的话,如果不能达观地把他人的死亡看作是毫无意义的事,人是没有办法振作起来的。我知道,人们无论如何都想从他人的死亡中找出意义,而且是绝对的、普遍的意义。但是稍微想想就能明白,意义只是相对性的东西。非要从那些事中追求绝对性,结果只能不可避免地把自己的意识导向虚无。以千晓的情况来说,如果他无论如何都要给明濑的死赋予某种意义,就只能得出自己应该去死的结论。然而这样根本就是本末倒置。”



“嗯嗯。”千帆点了好几下头,“是啊,是的,没错。”



看着一脸认真的她,佐伯突然感到一阵自我厌恶。喂喂,我怎么说了这么多幼稚的话?果然我是被她独特的气场迷惑,变得不正常了吧?而且由于太过热血,总觉得想要表达的理论从中途开始跑偏,令佐伯暗暗冒出了冷汗。如果被人嘲笑,要求他把自己的话再重复一遍,他可没有自信能够做到。真是伤脑筋啊。



“说到底,刚才你也说过,也许是你太过傲慢了,所以我觉得像这种事,你自己应该也很清楚。”



“您过奖了,但的确如您所说,我可能和往常不同,这次有些过于感伤了。”



真不像你啊。差点儿脱口说出这句话的佐伯自我反省了一下,提醒自己并没有那么了解她。然而,归根结底还是因为在葬礼会场相遇时那个仿佛不屈的女战士一般的强烈形象至今仍在他的脑海中挥之不去。



“这么说来,以前也有人以同样的话教育过我。”



“同样的话?”



“我以前的恋人去世了。”[1]



光是听到千帆说出“恋人”这个词,就让佐伯心里一惊,不禁开始想象会是个什么样的男人。



“我无论如何都无法振作。我尝试着用各种方法思考,譬如把他的死亡看作是一个获得新的邂逅的机会,想着哪怕只是这样也很有价值,也许自己应该肯定他的死亡,等等,结果令自己非常痛苦。换句话说,我是在试图从这件事中找出意义,就像您刚才说的一样。”



“这是谁都会走的路。”



“你不能试图用因果关系说明人生!这句呵斥让我终于醒了过来。”



“那句话,”佐伯看向派出所的方向,“是他说的?”



“不,是另一个人。”



“那是?”



“很重要的朋友——我和他共同的朋友。”



“是吗……”



“总之,明明这种事已经发生过了,我却一点长进都没有。”



“因为这次的问题不在你,而在于匠同学。仅此而已。”



千帆笑了起来。那是仿佛从所有忧愁中解放了一般的纯净透明的笑脸。



在人生结束的时刻,只要能够偷偷回想起这个微笑,就什么都不需要了……发现自己居然认真地这么想着,佐伯发自心底对自己感到厌弃。蠢货,这下,陷入感伤情绪的不就变成我了吗?现在可不是想这种事的时候,要想案件,案件!



“总之,我很感谢为他提供了那个契机的佐伯警官。今天能遇到您纯属偶然,所以感觉好像是顺便对您道了个谢一样,真是不好意思。因为想告诉您这件事,我才突然叫住了您。”



“真是有礼了。像这种突然袭击,我可是随时都非常欢迎的。不过,我真是完全没想到,竟然会因为调查取证而被人道谢,被嫌麻烦倒是家常便饭。”



佐伯瞥了一眼手表,从椅子上站起来。



“实在抱歉,在您百忙之中打扰。”



“不——等等,先不管那个。”



佐伯突然回想起千帆在前些日子所说的一番关于凶手的动机的话,于是又坐了回去。



“你之前曾经说过,明濑被杀害可能是因为看到了凶手的脸,是吧?”



“啊?啊,是、是的。”



“但是匠同学当时对灭口一说表示怀疑。他认为凶手从根本上就是以杀害明濑为目的,所以才在犯罪现场鲤登家逗留了四小时之久。”



“是啊。难道他说的……”



佐伯点了点头。“似乎被匠同学猜中了。”



他把本应放在冰箱里的南蛮腌竹荚鱼和罐装气泡酒莫名消失一事进行了详细的说明。虽然他也想过,不该把搜查内容告诉普通市民,但佐伯受到了一种类似本能的冲动的驱使。



“也就是说,凶手一边大吃大喝,一边等待明濑警官的到来?”



“这样一来,从现场的状况来看,凶手以鲤登明里的尸体作为诱饵,花言巧语地把明濑引诱进房内的说法,也突然具有现实可能了。”



“也就是说,凶手因被看到了脸而将明濑警官灭口这一说法,完全是错的。”



“凶手杀害了鲤登明里和明濑巡警两个人。无论是否出于怨恨,凶手肯定是对这两个人都怀有很强烈的杀人动机。那么,这两名被害人到底有什么共通点呢?这点只有继续调查下去才能知道,问题是……”



千帆似乎提早察觉到了佐伯想要说的事,重重地点了点头。



“问题是,那天凶手应该完全无法预料到明濑会拜访鲤登家。”



“连明濑警官自己都有可能只是一时兴起。”



“是的,正如你所说。然而凶手明显预料到了他会到来,才在鲤登家逗留了四个多小时之久,还是在鲤登明里的尸体所在的房间……”



越是说明,佐伯就越觉得混乱,他又一次感受到自己似乎正面对某种无法想象的情况,体会到了一种近似恐怖的感觉。



“那种类似苦行僧的行为,如果不是确信明濑会来访,凶手恐怕是不可能做的。但我已经说了很多次,这是不可能预测的。就算是派出所的同事、相关人员,甚至就像你说的,连明濑自己都不可能提前知道的事情,凶手到底是如何……如何预测到的呢?”



“佐伯警官,那个……”



“嗯?”



“那个,也许我要说的事听上去很荒唐……”



“没关系,只要是想到了什么,都说来听听。”



“这种情况下,凶手能够明确预测到的事情,只有一个。”



“咦?怎么说?”



“那就是,只要一直潜伏在鲤登家,肯定会有人来。”



佐伯一瞬间没能理解此话的含义,不由得凝视起千帆的大眼睛。



“鲤登明里是一名女高中生,并不是一个人住,所以在杀害她之后,只要继续在家里等待,肯定会有家人回来。”



“那是自然。实际上就是她的母亲直子回到家后,发现了女儿的尸体——”



突然,一种不祥的感觉袭来,令佐伯打住了话头。等等,这是……对了,是刚才。



是刚才在与鹤桥巡查部长说话时,自己也感觉到的那种异样。也就是说,不管是凶手还是明濑,以及女儿鲤登明里本人,都无法预测到那天直子会晚回家。



不如说,凶手是抱着在做出那种行为的时候,鲤登家的人可能会回到家中的思想准备,待在屋里的……咦?这、这么一说……



“等、等等,难道凶手实际上想杀害鲤登直子,或是父亲一喜?”



“我觉得有这种可能性。”



“可是,那为什么要杀害明濑呢?以防万一我先说一句,因为明濑有发现鲤登明里被杀害的可能这种说法不成立,因为凶手并没有离开过现场。凶手没有装成家人应对明濑的必要,只要装作家里没人,等明濑离开就行了。”



“然而,凶手还是特意让明濑进了家门,这说明……”



“这说明?”



“凶手出于某种理由,必须要在杀害鲤登明里之后再杀一人。但这第二个对象的身份,也许无所谓。”



“什么……你、你说什么?”



“也就是说,第二个杀谁都可以。”



佐伯只能张大嘴巴。



“为什么要在杀害鲤登明里之后再杀一人,这点暂且不论。恐怕按照凶手当初的预想,目标应该是照顾完一喜的双亲后立即回家的母亲直子吧。鉴于一喜也有可能因为急病或其他原因早退,在这种情况下,目标也有可能换成他。但从概率上来看,凶手的最初计划肯定是杀害直子。然而直子那天碰巧晚归,取而代之来到鲤登家的,是正在周边巡逻寻访的明濑刑警。那时凶手应该也考虑过装作不在家,让他离开,毕竟对方是个警察。可是……”



要是平常的佐伯,对这种荒谬绝伦的推论一定会嗤之以鼻,当作耳旁风。然而,现在不知为何,他感到这一推论很有说服力,听了之后脑浆都快要沸腾起来了。



“那时凶手已经在鲤登家逗留了比预想的久得多的时间,差不多也等累了。于是凶手大概是变更了计划,觉得事到如今,就把这个警察杀了,赶紧杀完赶紧跑吧。毕竟无论是多么凶残的凶手,按常理来说,都会想要尽快从现场逃走。”



虽然这段推理很异想天开,却有一种近乎异样的真实感,其中一个重要的原因便是,此话并非出自别人,而是出自千帆之口。但想必原因也不止这一个。



“事到如今,就选这个警察吧……在一瞬间下定了决心的凶手装成鲤登家的人,以鲤登明里的尸体为诱饵,将明濑引进家门。之后趁他不备——”



“重击他的头部使其失去抵抗能力,再从背后将他勒死。”



“但是,那样的话……那样的话,究竟是为了什么?凶手究竟为什么除了鲤登明里,还要再杀一人?”



“这我就想象不出来了。刚才我也说过,这是一种听起来有些愚蠢的推测。不过这样一来,明濑警官被凶手特地引进房内杀害的奇妙状况,姑且就能得到解释了——”



这时,佐伯的传呼机响了。



“失礼了。十分抱歉打断你。”



“我才是,是我叫住了您。”



“能与你交谈真是太好了。”说着佐伯用下巴指了指镰苑派出所的方向,“也替我向匠同学问好。”



佐伯跑到附近的电话亭,听到的是芳谷朔美被人杀害的消息。



*



“附近的居民今天一早出门散步时,刚出家门就听见了重物被拖动的声音。”



仿佛想把正在报告的平冢的声音抹杀一般,大片大片的树叶在强风的吹拂下激烈地晃动,发出声响,宛如人类的呻吟声。



两人在院落里的古树林中,这里平日人迹罕至,树叶在阳光的照耀下时而发绿,时而泛黄,风吹来,便自右向左或自左向右地翻卷,像霓虹灯一般,色彩忽明忽灭,又像是一只正在蠕动的、全身覆盖着绿色鳞片的巨大生物。



“据说那是早上近五点的时候。恐怕那个声音就是凶手将尸体运到这里时发出的。那之后,据说还有人听到了汽车离去的声音。”



院落各处分散着众多警察和鉴定科人员,正在进行现场取证工作。俯视着他们的巨大绿色波浪时不时在强风吹拂之下发出呻吟声,仿佛在威胁这些渺小的人类,试图把他们赶出神圣的领地。



八月三十日,常与神社院内。



鉴定科人员举起照相机、打开闪光灯、按下快门。一瞬间,物体的轮廓仿佛被白色的光芒所淹没,之后又再次浮现出来。是一个穿着灰色运动服、黑色运动裤和运动鞋的女人。



是芳谷朔美。在院落里最为显眼的一棵巨树旁边,她抱着两膝,以胎儿般的姿势躺在那里。在她的脖子后方,滚落着一个被压瘪的黄色棒球帽,估计是她生前戴的。



她的尸体下方,铺着一大块毛毯和大型硬纸板。看硬纸板的尺寸和形状,像是搬运冰箱或洗衣机等家电时为了保护机体所用的那种。



“第一发现者虽然不是那位听见响动的人,但也是附近的居民,上午十一点左右路过这里时发现了尸体。”



据说被发现时,朔美的尸体被毛毯包裹,上面盖了个硬纸板,用绳子缠了好几圈。凶手大概是用硬纸板代替平板车,然后把包裹在毛毯中的朔美的尸体放在上面,从停在附近的汽车上拖了过来。在砂石路上发现了长长的、类似沟痕的痕迹。



“发现者最初还以为这是哪个不守规矩的人非法丢弃的大型垃圾。走近一看,从毛毯一端露出了疑似人类的头发的东西,他忍着异臭掀开毛毯,发现居然是女性的头部,于是慌张地报了警。”



“也就是说,尸体被遗弃是在早上五点,被发现则是在六个小时之后。”



“我们会继续进行问讯和调查,看那段时间里有没有其他居民察觉到异常。”



“平冢,那个听到拖动声的居民没有看见汽车吗?”



正蹲下身观察朔美的遗容的七濑露出难以掩饰的悔恨表情,咬了咬嘴唇。



“没有。那位居民住在这座神社的后面,所以并没有看到任何事物。而且,还无法判定哪辆车是凶手的。”



“无论如何,这里并不是杀人现场。”和鉴定科人员交谈了几句的野本缓缓走向两人,“从尸斑的情况也能明显看出尸体是从别的地方运过来的。”



“死因是什么?头部似乎有很大的伤口。”



照片拍完之后,七濑用戴着白手套的手轻轻拾起疑似朔美遗物的棒球帽。翻过来一看,帽子上有一片黏糊糊的发黑的东西,似乎是血迹。



朔美的头发梳成圆髻,与前天接受七濑他们问讯时相同,只不过似乎受到了某种冲击,散开了一半。就是因为散乱的头发从毛毯中露了出来,才吸引了第一发现者的注意。



“看起来像是遭受到来自他人的大力重击,但还不能下定论。至于胸部和腹部的情况,由于尸体目前处于死后僵直的最高峰状态,所以无法检测。”



“处于死后僵直的最高峰状态,也就是说……”



“死者已死亡半天左右。十二小时到十五小时。”



七濑和平冢不禁对望了一眼。



“也就是说,她被杀害的时间是昨晚九点到深夜十二点之间?这么说来,我们对她进行问询后仅过了几个小时,就……”



七濑依旧懊悔地看着遗体,俯身把棒球帽放回原处。



“为了以这个状态将尸体搬运过来,凶手必须在杀害她之后最迟两个小时之内把被害者的身体扭成蜷曲的姿势。否则,死后僵直开始出现之后,就不可能把尸体摆成这种姿势了。”



“也就是说,”七濑站起身,环视了一圈院落,“在被运到这里之前,尸体曾在别的地方过了一晚?”



“恐怕是的。”



“凶手犯案后,立刻用毛毯把尸体以这种易于搬运的姿势卷了起来,这说明凶手从一开始就计划把尸体遗弃,对吧?但是凶手为什么不在昨天晚上就实施呢?”



“谁知道,可能有什么原因吧。或者凶手觉得晚上贸然行动容易惹人怀疑,不如在黎明之前,这样被目击的可能性更小之类的。可能凶手就是出于这种考量吧……然而……”野本紧锁眉头,用下巴示意,“然而,这是什么仪式吗?”



芳谷朔美的尸体旁耸立着一棵古树。似乎是山毛榉树,树干上有颜色发灰的苔藓,树龄估计过百年。树干上开了一个漆黑的窟窿,高度在野本的腰部附近,和表皮旋涡状的花纹组合在一起,像人面疮一般,使这棵树看上去更显威严。



另外,在七濑平视的位置,有一块看起来像是男士用的手帕被钉子钉在树上,垂了下来。野本不禁用“仪式”一词来形容这一场景,看上去似乎具有某种特殊的意义。



“这难道是凶手做的吗,还是说……”



“不,”七濑掀起手帕看了看,“我觉得这应该与本案没有关系。”



“你怎么知道?”



“因为这棵树应该就是那棵树,那棵‘吊天狗’。”



“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