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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话 看着遍体鳞伤的英雄,究竟有谁能笑得出来(2 / 2)




「体贴,指的是从对方的价值观来考虑事情。最近有人这么告诉我。」



那是水谷曾对她过的话。本以为她根本没有听进去,为什么要在这时候说这个?



舍监摇了一下头。就好像和来自异国的人面对面,因语言不通而感到烦躁一样。



「我没问你这个,请你更具体一点说明。」



「做不到。」



「为什么?」



「因为我判断不应该说出来。」



唉,真是的。



为什么真边由宇总是这样?她明明那么具有攻击性,本身却完全没有察觉到这件事。在如此险恶的气氛中,她却自认为在进行一段和平的对话。



感到无奈的水谷,不经意地叹了一口气。叹息声出乎意料地大声,但马上就被「圣诞铃声」给盖了过去。



舍监也同样叹了一口气。



「和你的判断无关,这是这间宿舍的问题。」



「从某方面来看是这样没错。但从另一方面来看,也可以说这件事从头到尾都是他和她的问题。」



「这是在宿舍里发生的事,得用宿舍的规则来判断。」



「这是他和她之间发生的事,应该用他们两人的规则来判断。」



「我们的看法是平行线呢。」



「是的。」



虽然没有表现在表情上,但真边似乎很满意地点了点头。



「是平行线,并没有哪一方是正确的。因此我们必须先磨合双方的意见才可以。」



她究竟在执着些什么呢?



只要闭上嘴目送舍监离开不就行了吗?她很快就会把丰川带回来,佐佐冈也会就此退场。接着只要再像刚刚一样享受圣诞派对,这样不就好了吗?这么简单的事,为什么真边做不到呢?



水谷不知不觉间,开始寻找七草的身影。



在学校里时只要气氛变成这样,他总是会从某处现身,替事情收尾善后。也只有七草说的话,真边会乖乖地听。



但是,七草当然不可能在女子宿舍现身。



舍监看来似乎不打算和真边争论。她现在已不加掩饰烦躁的情绪,直直地瞪着真边。



而真边也没有开口。连「圣诞铃声」也无法打破的沉重静默,充斥在食堂中。



然而下一个开口的人,竟然是水谷。连她自己都感到意外。



「但是,不可以放任他们不管吧?有问题的行为就是有问题。」



七草首先会对真边提出异议。肯定是因为他知道,这么做才能将各种灾害减到最小。



真边将视线投向水谷。



「他们没有问题,这是正确的事。」



什么啊?



「你怎么知道?」



「因为我相信佐佐冈。」



「这不算是理由。」



其实水谷也相信他。佐佐冈有些时候虽然很轻浮但不是个坏人。而且当她把小提琴的弦送给佐佐冈当礼物时,他笑得那么开心。水谷不认为他会引起什么具体的问题。



但是——



「违反规则就是违反规则。要是开了先例,或许会产生下一个问题也说不定。」



「确实是这样没错。」



真边坦率地点点头。



「我原本也认为不可以不遵守规则。但是,如果有无可奈何的因素,我认为还是应该认可例外的发生。因为世上所发生的事,没有单纯到可以全部写在规则书里面。」



「无可奈何的因素是什么?」



「我不能回答。」



接着,她一脸困扰地歪着头。



「所以不公平的人还是我。我明明想互相讨论,却因为某个原因而无法传达前提。水谷同学,你觉得这种时候应该怎么做才好?」



怎么做?这种时候,根本什么办法也没有啊。



为什么不快点放弃呢?为什么能若无其事地,说出那么任性的话呢?



水谷想不到任何话可说。



舍监大大地叹了一口气,仿佛是要把充斥于这间食堂的所有沉默全部吹散一样。



「已经够了。负责人是我,由我来判断一切。」



正当真边又想提出反驳的这个瞬间……



有一个人,朝着她和舍监的方向走了过去。



——堀同学?



真令人意外。无论何时都坚守沉默的她,怎么会……?



她先是在舍监面前停下脚步,凝视着对方的脸。接着转身面对真边由宇的方向,再次凝视着对方的脸。



然后,她靠向真边的耳际。虽然什么也听不见,但她应该正小声地在说些什么。



真边就像在睡梦中滚到床下而惊醒一样,浮现出奇妙的神情。接着,她对着堀问:「真的吗?」但堀什么也没回答。



不久后,真边的嘴角浮出了一抹笑容。然后她面向舍监,深深地低下头。



「对不起。我本来想针对规则应用的严密性与例外多做一点讨论,但现在似乎不是那种时候了。」



从一开始就不是那种时候。她究竟把圣诞夜当成什么了?



真边抬起头,露出笑容。



「下次有机会再讨论吧。」



舍监完全目瞪口呆。



对舍监的表情置之不理的真边,倏地离开了原地。



紧接着,食堂的门打开了。



所有人就像是被谁给操作,或是按照剧本的内容展开行动一般,一齐转向了那个方向。当然,水谷也望向了门。



站在那里的人是佐佐冈。



他仿佛在模仿高级餐厅的服务生一般,恭敬地撑着门。丰川从那扇门走了进来。她手里拿着小提琴,头上还戴着圣诞帽。



丰川一踏进食堂,便立刻停下脚步,并深深地低下了头。



「很抱歉造成了骚动。」



她抬起头,脸颊上有泪水的痕迹。



但是她的笑容,美得让人不会在意那道泪痕。她说:



「这个人替我送来了小提琴的弦,但是我因为太紧张,觉得自己没办法拉琴。不过,已经没事了。现在的话我能拉琴。对不起尽是做些任性的事,可以变更预定的计划表吗?」



茫然地看着丰川的舍监,过了好一会儿才点了头。



「那是无所谓……」



舍监这么回答的瞬间,「圣诞铃声」的乐声停止了。不知何时,真边已经移动到了CD音响的前方。仿佛只有她知道事情会变成这样。



「那么,请让我演奏一曲。」



丰川举起了小提琴。



那乐声十分悠然、明亮而洁净。



宛如刚洗好的纯白床单一般。宛如躺在那上面,像蛋一样缩成一团熟睡着的婴儿,身上新生的肌肤一般。



柔软、温柔、温暖。



就像春天的太阳在寒冬中照耀一般,戏剧化,而且纯粹。



丰川在红色的圣诞帽之下闭着双眼。她的表情看起来不像在哭,却也不像是在笑,但绝非面无表情。她似乎正沉浸在一个很深的地方。



——她演奏的小提琴,原本就是如此精彩吗?



水谷无法将视线从丰川身上移开,或许是因为她已经沉醉在小提琴演奏出的音乐之中了。就连感叹都显得失礼,使水谷不禁屏住气息。



丰川演奏得很好。



这件事水谷从以前就知道了,因为她听丰川练习过好几次。但是她无法想像过去听到的音色,和现在响起的音色是同样的。



水谷无法解释有哪里不一样。虽然好像一切都完全不同,但或许只有一部分些微的差异也说不定。她不知道是不是丰川在技术上有所进步。唯一知道的是,这次的演奏更富有感情。以前的演奏不会像这样,让人不知为何想落泪。



不知道为什么,她从那阵温柔的音色所想像出来的,是真边由宇的身影。是几乎面无表情,却为了某件事拼命努力的她的脸。



省略思考过程后,水谷忽然理解了。



真边想要守护这个音色。



为了守护这个音色,才会和舍监极力争辩,一直说些没有道理的话。



为什么水谷会这么想呢?虽然不知道原因,可是她一旦想到了这个可能性,就再也无法做出其他想像了。



——这样太狡猾了。



事情若是如此,根本就无法责备真边。



正确的事物是暴力的。要是那就像规则一样,被压抑地关在文字之中倒还好。然而,真边由宇是自由的,是被解放的,于是正确就成了违反规则的事。那种正确,根本就不正确。



丰川表情毫无变化地继续演奏。她的额头上冒出了汗水,压着琴弦的左手迅速、激烈地移动着。虽然如此,曲子依旧是豁然、悠然地持续着。



那首曲子仿佛在说:「原谅一切吧。」



仿佛在说:「只要沐浴在美丽的阳光之下,无论什么事物都会很美丽。」



事实上在这音色中,似乎就连今天一天的真边由宇都可以加以肯定。水谷摇了摇头。



不是这样的。她对真边的感情,不是这么回事。



不久后,演奏结束了。



丰川深深地低下了头。在她呼吸两口气之后,掌声轰然响起。



在充斥于房间的掌声中,丰川望向食堂的入口。



没有任何人在那里,只有一扇紧闭的门扉。



水谷盯着门,数秒之后,她终于察觉到佐佐冈已经不在那里了。



*



派对的参加者们当然聚集到了丰川周围。



她们七嘴八舌地赞美着丰川的演奏。而水谷也跟在其后,朝她的方向走去。但不知何时,真边由宇走到了水谷的身边。



她用很认真的表情,压低声音问:



「刚刚那首是什么曲子?」



水谷本来想对她抱怨个几句,最后还是老实地回答了。



「奇异恩典。」



「这样啊,谢谢。原本觉得一定是我认得的曲子,却想不起来。」



她点点头。接着,又低下了头。



「刚刚的事,也很谢谢你。」



「刚刚的事?你指的是什么?」



「就是和舍监之间的事。虽然我非得说些什么不可,却没办法顺利地说出口。讨论是很重要的,但我却很不擅长,一下子就会陷入混乱。」



当时的她看起来,确实是少见地陷入了混乱。



那从一开始就什么也别说就好了嘛。水谷虽然这么想,却没有说出口。不需要在好不容易逐渐回归正常的圣诞派对上,再次撒下争端的火种。



但是无法忍耐的水谷,还是说了一句话:



「那看起来根本不像是讨论。」



她从根本上就弄错了。



「是这样吗?每次我遇到困难的时候,七草都会来帮我。不能总是依赖他呢。」



「真希望能变聪明。」真边小声地说。



她的发言太过可笑,使水谷整个人松懈了下来。她从来没有思考过,真边到底是如何评价自己的呢?



真边认真的神情总算放松,并笑了出来。



「总之,水谷同学你加入对话中,真的帮了我大忙。谢谢你。」



原来她认为那样算是帮到她了啊。



水谷也抱着疑问,不知道自己当时到底是做何打算。她只是觉得必须有人来代替七草,因为真边由宇太危险了。



「这个给你。这不是要当作这件事的回礼,是我本来就准备好送给水谷同学你的。」



真边递出了一个绿色的纸袋,上面系着红色的蝴蝶结。



「这是礼物。谢谢你邀请我来参加今天的派对。」



这么说来,她完全忘记了,真边曾经问过她想要什么礼物。水谷回想起当时,她忍不住说了些很过分的话,于是僵硬地道谢。接着她也开始寻找要给真边的礼物。想起东西放在食堂角落的包包中以后,她便匆忙地去拿了过来。



「我也有礼物要送你。」



真边先是露出惊讶的表情,然后绽放出满面笑容。那正是最适合收下礼物时的表情。什么嘛,不是做得很好吗?水谷在内心苦笑着。



「可以打开吗?」



「嗯,请吧。」



她慎重地、小心地将贴纸撕开,并取出了里面的东西。



是那个成对的钥匙圈。



形状是拼图的样子,组合起来就会变成一幅眺望月亮的猫咪图案。



真边再次露出喜悦的笑容。水谷对她说:



「其中一边请你交给朋友吧。」



水谷心想,反正对象一定是七草吧。然而真边却暂时陷入了沉思。接着,她将被包装好的其中一边,那个印着月亮图案的钥匙圏,递给了水谷。



「那么,请收下。」



仿佛受到了奇袭一般,水谷一时之间没有伸出手。



真边有点不安地继续说:



「把这种东西还给送礼的人,果然很失礼吧?抱歉,我对这种事情没有什么常识。」



水谷并没有觉得她失礼。



「为什么给我?」



「因为我总是受到你的照顾。其他可以给的对象,我也只想得到堀而已。」



「七草同学呢?」



「成对的东西,总觉得有点害羞。七草应该也会害羞吧。」



真边由宇原来也有害羞这种感情啊。



一切都太令人意外了。水谷在混乱之中收下了那个钥匙圈,并深深地低下了头。明明是自己买的东西,却莫名礼貌地说了:「非常感谢你。」



真边开心地笑了,就像个普通女孩子一般。



「对不起。其实是七草告诉我要买礼物的,我没有考虑到这种事。」



这样啊,原来是他。



「我也是,其实这个钥匙圈是七草同学帮我选的。」



难道他是预料到会变成这样,才推荐钥匙圈当礼物的吗?总觉得好像连此刻心中的混乱都全被他看透了一样,真让人恼火。或许还是重新对他下评价比较好。



真边凝视着手中的钥匙圈,过了一会儿便把它收进了口袋中。



接着,她再次摆出平时认真的神情,喃喃地说:



「话说回来,我和舍监才讨论到一半而已,我还想继续呢……」



「现在就算了吧。请你等派对结束之后,改日再说。」



「嗯,我也觉得那样似乎比较好。」



水谷叹了一口气。



然后,她看向手中的钥匙圏,苦笑一声。



——我真的很不会应付真边由宇。



不会应付不注意人际关系的人。



就算用讨厌来形容——就算用非常讨厌来形容都不夸张。



这肯定是无可奈何的事吧,恐怕是由遗传基因来决定的。



所以,水谷下定了决心。



她要将心中那面温柔优秀、不会引发任何问题,只会说出真正正确话语的魔法镜子,仔细地擦亮。



「从今以后也请多指教,圣诞快乐。」



说出这句话的同时,水谷用尽了浑身的自尊,做出了最棒的笑容。



4 七草 晚上七点四十分



我倚靠在包围着幸运草之家的砖墙上,聆听着美丽的奇异恩典。



难得的演奏会却只能听见一点点声音,有些可惜,且因为太过寒冷让人难以享受音乐。但是,在寒冬澄澈的空气中,边仰望那片美丽绝伦的星空时所听见的奇异恩典,可说是格外美好。真是不错的圣诞夜啊。



身旁同样倚靠在砖墙上的食蚁兽食堂店长,打了一个可爱的喷嚏。接着,她抬头看向星空,小声地说:



「啊……那孩子又进步了呢。」



我不知道她过去的演奏如何,所以无从比较。我能否分辨出音乐这种纤细东西的好坏,原本就令人怀疑。但是从宿舍传出来的奇异恩典有多么精彩,我凭本能就能理解。



「你以前也听过她的演奏吗?」



「嗯,就像这样偷偷地听。」



食蚁兽食堂的店长寂寞地说。



「那孩子果然还是得跨越高墙才行,她有才能啊。」



我摇摇头。



「这样的结果,不是也很美丽吗?」



以才能为理由叫人跨越高墙,这种恐怖的事我可不想说出口。可以的话,我连「加油」都不想说。当然,我会真心替努力不懈的人给予掌声,但我不想把放弃了什么的人,当成坏人来看待。



所谓的期待,本来就是极度私人的东西。



就像在锁上的抽屉深处藏着的秘密日记一样。



那不是可以供人观赏的东西,也不是会被对方背叛的东西。单方面赋予的期待无法顺利实现时所流泄出来的叹息,绝对不可以让他人撞见。因为从旁人的角度看来,那就像是给对方的诅咒。



真边由宇和佐佐冈对话时,我也像这样躲在砖墙的暗处偷听着。我目送了佐佐冈戴着圣诞帽进入宿舍的背影。之后过没多久,食牺兽食堂的店长出现,我便向她说明了原委。



擅自说出丰川所做的事,是违反规则的吧。



佐佐冈宁愿满身伤痕也想守护的秘密,却被我从反面偷偷破坏掉了。但只有这个方法,才能守护圣诞节的演奏会。



食蚁兽食堂的店长,很清楚丰川极度容易紧张的个性。实际上,过去她也好几次想听丰川的演奏,但丰川都失败得一塌糊涂。有时是不断重复着足以完全毁掉整首曲子的错误,有时是手颤抖到甚至无法开始演奏。



食蚁兽食堂的店长叹了一口气。



「到底什么时候,我才能在同一个房间聆听那孩子的演奏呢?」



阶梯岛是被舍弃的人们的岛。



人们只能抱着被现实中的自己所舍弃、无药可救的缺点,在这座岛上活下去。那名少女,或许会永远保持极度容易紧张的个性也说不定。这和佐佐冈一直憧憬着自己无法成为的英雄,以及班长一直戴着优等生的假面,是一样的事。



阶梯岛的人们,被剥夺了某种成长的机会。



每个人都背负着绝对无法舍弃的缺点。



即使如此,我认为我们还是能够「变化」。毕竟,也很难想像一个人无论怎么生活都一定不会堕落。或许我们可以自始至终维持着缺点,同时得到名为「成长」的变化也说不定。



这么一来,我们被夺走的东西,就只有「达到完美」而已。



然后,悲观的我忍不住这么想。



——反正就算不是在阶梯岛,也没办法达到完美。



现实中的每个人,一定都拥有无论如何都无法跨越的缺点。



那么,这座岛和现实就很相似。虽然很多事情都被单纯化、变得更容易理解,因此和现实并不完全相同,但却非常相似。绝望的量,还有希望的量,肯定也和现实大致相同吧。



我向食蚁兽食堂的店长提议:「成为那个女孩子的小提琴老师怎么样呢?」



「她没办法好好练习的啦,她真的会变得非常僵硬。」



「即使如此还是持续不懈的话,也许总有一天会习惯的。」



丰川肯定会永远都这么容易紧张吧。



但是已经有很多人不会让她感到紧张了。从现在起,让食蚁兽食堂的店长加入其中,这种事情应该办得到吧?



阶梯岛是座人口顶多约两千人的小岛。让这里的所有人变成不会让她紧张的对象,即使是拥有缺点的丰川,应该也做得到吧?



食蚁兽食堂的店长,叹了一口气后搔搔头。



「食堂的工作很忙啊,我们从早到晚都有营业呢。」



「说起来,我正在找打工。」



今年的圣诞夜有点太挥霍了,我想把那些钱赚回来。



「我们规定只雇用高中以上的女孩子。这么说来,丰川明年开始也是高中生了。」



她刻意地喃喃说道。



这样的话就没办法了,去找别的打工吧。



奇异恩典的乐声宛如彗星一般,留下澄净的余韵然后停止了。过了一会儿,热烈的掌声轰然作响。



店长将背部从砖墙上移开,说了句:「我去劝她来打工。」接着便挥挥手离开了。



*



与食蚁兽食堂店长交错而过的,是从宿舍冲出来的佐佐冈。



他看见我的身影,然后露出了微笑。



「嗨,你在等我吗?」



「很可惜,不是。」



我怎么可能是在等他。



「这样啊。有人正在追我,如果你被人问起我的事,就回答我往北边走了。」



「我觉得你还是老实道歉比较快。」



「不是那个问题啦。英雄还是不要报上姓名比较帅。」



「早就已经曝光了吧。」



班长、堀和真边都在派对现场啊。



佐佐冈若无其事地笑着。



「总之我很急,先走了!」



他挥挥手,然后冲了出去,还一边哼着歌。应该是某首游戏音乐吧。那是一首明快的曲子,和结局比起来,更适合开头。



我目送他的身影,一面颤抖着身子,一面等待她的出现。



又过了一个多小时。我时而踏着脚,时而伸展身体以撑过寒冷。虽然不管过了多久都没办法缓和寒冷,但也可以说已经习惯了。



正当我模仿假想拳击,咻咻地挥动手臂时,有人从宿舍慢悠悠地现身了。



前方的人是真边,她注意到我,并停下了脚步。



「你在等我吗?」



「很可惜,不是。」



虽然我很担心她是否能够跨越圣诞派对这种惊悚的活动,但这不是今晚的主题。



「派对好玩吗?」



「嗯,这个……」



真边从口袋里,拿出了一个仿造拼图形状的钥匙圈。



「我收到了这个。」



「太好了呢。」



「嗯。」



她露出偶尔会浮现的少年般的笑容,并再次将钥匙圈收了起来。



「那么路上小心。」我对真边挥挥手。



真边也对我挥手,然后离去了。



我再次望向宿舍的玄关。



不久后,她出现了。



堀一如往常地,用围巾遮掩着嘴。



她站在我的面前,凝视着我,然后微微地歪着头。那个动作,似乎有催促我开口的意味。



我尽可能像平常一样,露出一抹轻笑。



「今晚真冷呢。」



她点头。



「可以让我送你回宿舍吗?我有一点话想和你说。」



她再次点头。



接着她似乎打算说些什么,却没有说出口。



「那么,走吧。」



我走了起来。



堀则跟在我的后头。



我放慢脚步,并列走在她身旁。



一直想不到第一句话该说些什么的我,抬头仰望着天空。



既然对象是堀,我不打算说些拐弯抹角的话。



我相信这名少女所拥有的善性——不论对方是谁,都绝对不会背叛我——这种信任是我所做不到的。期待是私人的东西,不应该与人产生连结。对我而言所谓的信任,就是即使被背叛,也会原谅对方。



「你就是魔女吗?」



我如此问道。



*



我基于十分个人的理由,正在寻找魔女。



我一直在思考,究竟要怎么做才能见到魔女、和魔女对话呢?



就在这时,网路购物的商品变得无法送到岛上,而佐佐冈也开始寻找小提琴的E弦。因为时机刚好,于是我决定利用这件事。



佐佐冈非常认真地在寻找E弦,即使如此还是找不到。



因此我下了结论,这座岛上早已不存在什么E弦了。相较起来,我属于不论什么事都会马上放弃的个性。



在网购无法送达的这座岛上,我只想得到─个方法可以取得不存在的E弦。不管怎么想,都只有那个方法。



也就是说,只要从零生出E弦就行了。



这座岛上有个名为魔女、乱七八糟的统治者。用魔法生出E弦——这种如梦一般的做法,才是最有现实感的。



传说魔女住在那道很长很长的阶梯之上的宅邸中。



但我一直无法从那个传说中感觉到说服力。与其说是逻辑上无法接受,不如说是感情上的问题。为什么温柔守护这座岛的魔女,非得被赶到那么偏僻的地方不可呢?太没有意义了吧?魔女并没有让岛上的居民受苦。这座岛的构成,甚至能让人感受到爱意。



既然对人抱着爱意,那么魔女应该和人有所关联吧。持续灌注着爱意却不带有寂寞的情感,这种事实在让人难以想像。如果我是魔女的话,就会在阶梯底下,混入其他人之中生活下去。



但执着于这个想法,也无法让事情往前推进。于是我写了一封给魔女的信。内容是关于「小提琴弦的必要性」。在昨晚深夜,我将那封投进了位于海边的快递用邮筒里。



时任小姐能把信送到魔女手上。如果魔女真的在那道漫长的阶梯上,她应该会走上阶梯才对。所以我拜托活了一百万次的猫,今天一天替我监视那道阶梯。而时任小姐没有出现。



我昨晚送出的信,不只有那一封。



我尽可能给所有我能寄的人,写了一张圣诞卡。里面写着:「请问你有小提琴的E弦吗?」我还顺便改编了一下七大不可思议的内容,变成只要把E弦当作礼物,就能实现心愿。虽然感觉没有什么意义,但希望能因此提升一点取得E弦的机率。



圣诞卡的文章中,除了收件人以外,只有一个地方的内容有些微小的差异。那就是想要E弦的人。给A的信上,写着B想要E弦,给B的信上,写着C想要E弦。我希望经过大约三、四个人的手上后,最后可以送到我或佐佐冈的手中。



如果读了圣诞卡后,魔女生出了E弦的话,就能从送达的路径中大致锁定魔女的真实身分。经过那三、四人后,无法再往上追溯的话,那个人就是魔女。为了稍微提高魔女制作E弦的机率,我多写给魔女一封「小提琴弦的必要性」的信。总之,就是这样的安排。



当然,这是个充满漏洞的计划。



首先,要是阶梯岛上存在E弦的话,这计划从根本上就不成立了。



第二,魔女不见得会替我们生出E弦。



再加上,我无法掌握岛上所有的居民。虽然昨天努力了一整天,但能送出圣诞卡的人数,还是只占了四、五成左右。



然后,最重要的是,我强烈地怀疑我的意图已经泄漏给魔女知道了。位在远方的魔女挥一下魔杖,接着E弦便咚地掉到了佐佐冈头上。就算发生这种事也没有什么好奇怪的。



虽然很勉强,但我还是尝试了。



我抱着如此轻率的心情,实行了这个计划。单纯是觉得比起什么都不做,至少能多少提高得到E弦的机率也好。比起寻找魔女,那反而才是最重要的。



但是,今天我才了解到E弦的真相,因此惊慌失措了起来。



既然少女不希望如此,那么E弦就是不应该被找到的东西。所以我将美工刀藏在口袋里,并前往幸运草之家。而这件事由真边和佐佐冈顺利地解决了,实在帮了大忙。



结果,E弦交到了佐佐冈手上。



传递的顺序是由堀交给班长,再由班长交给佐佐冈。



传递的起点就是魔女——我姑且是这么推测的。事实上,我还没确认起点是否是堀。



在圣诞卡的安排中,她前面还有一个预定会加入传递的人。



在等待派对结束的期间,我也可以去确认那个人的身分。但是,我没有这么做。



与其收集一些肤浅、琐碎的证据,我还是想直接问她——你是魔女吗?



我没有将这冗长的解说,传达给堀知道。



对象是堀的话,那种事也没有意义。



我相信堀。即使她就是魔女,我还是相信她的善性。



*



所以我对沉默的她这么说:



「如果你说不是,那么你就一定不是魔女。我绝对不会怀疑你说的话,我会全面地接受。」



在漫长的一阵沉默过后,堀停下了脚步。



正好是在路灯与路灯之间,夜晚昏暗的地方。



我也停了下来,转身面向她,然后竖起耳朵等待着她开口。不可思议的是,现在的我什么声音也听不见。圣诞节的喧闹声、风的声音、我和她的呼吸声,全都听不见。就像世界突然停止呼吸,陷入了沉思一般。



堀用那对如猫一般、眼角上吊的双眼看着我。她的眼睛,肯定正在滔滔雄辩着什么吧。但是我却无法从那双眼睛中读懂任何事。



堀轻轻地举起双手。



就像把秘密的宝箱打开一样,将围巾从嘴边拉开。



「我就是魔女。」



虽然她的声音比平常还要小,但在如此寂静的夜晚,不可能会听错。



我尽可能缓慢地吸着气。



将那些气几乎全部吐出之后,我小声地说:



「这样啊。」



这女孩就是魔女啊。



我安心了。幸好魔女的真面目是如此谨慎、善良的少女。我对魔女和堀都抱持着好感,从今以后也不会改变。



我露出真心的微笑。



「走吧。今天晚上很冷,待在外面太久会感冒的。」



堀点点头,和我并肩迈出脚步。



世界再度开始呼吸,喧闹声从远处慢慢恢复。



她的宿舍就在前面了。我只有几个简单的问题想问她。



「让网购商品无法送达,是你的意思吗?」



堀走了大约五步之后,点了点头。



然后,她低下头小声地说:



「对不起。」



「不用道歉没关系的。为什么突然停止货物的运送呢?」



这个问题,她没有回答。应该是有什么原因吧。要是她不想回答,那也没办法。



「但是,一直理所当然使用到现在的东西突然无法使用,还是会积累不满的。我不太希望大家讨厌魔女,所以想尽可能稳当地解决这件事。」



堀沉思了一段时间,然后点点头。



「不能再让网路购物变得能够使用吗?」



这次她用微小的声音回答:「可以。」



太好了。我心想,是不是有什么连魔女也无可奈何的理由?例如游戏中被称为魔力的东西耗尽了之类的。



「有传闻说货物无法送达,是技术高超的骇客害的。虽然其实骇客并不存在。但只要不要隔太久,之后网路购物又可以使用的话,大家应该就会把错推到那个骇客身上了。」



技术高超的神秘骇客,这种东西应该没什么人会相信吧。



但是,也没有人会想相信「是魔女停止网路购物」的。



这座岛是因为魔女的管理,才勉强能够维持平衡的。如果魔女不是我们的同伴,那应该有很多人会陷入绝望之中吧。



因此,无论是多么容易戳破的谎言,应该还是有代罪羔羊的功用。大部分的人,会选择相信想相信的事物。事实上,骇客的传闻确实急速扩散了。



堀再次停下了脚步。



已经抵达她的宿舍了。



我不经意地仰望宿舍,也因此错过了戏剧性的一瞬间。这大概是第一次,堀对我露出了微笑。



「谢谢。」



她的声音,如同飘落下来的枯叶那样微小。



「谢谢你总是替我着想。还有,谢谢你送我回来。」



我把视线移回她身上。



我笑着对她提出最后一个问题。



「今晚会下雪吗?」



堀歪着头,喃喃地说:



「你不冷吗?」



「我没问题的。」



她点点头。



然后,她将掌心朝上,并静静地伸出了手。



我对是否应该握住那只手,烦恼了一会儿。烦恼的期间,白色的碎片轻飘飘地飞落到了她的手上。那些碎片触碰到堀的肌肤,然后如谎言般地溶化了。



堀抬头仰望天空。



我也追着她的视线。



有很多很多纯白而细小的碎片正在舞动着。它们沐浴在澄净夜空上的星星所发出的白光中,闪闪发亮着。纯白正在飞舞。



我沉醉在那幅景象之中。



这是我第一次看到在晴朗的夜空下飘舞的雪花。



不可思议的是,在满天星空中飘舞的雪,是如此地自然。与此相比,在蓝天中飘浮的巨大云朵反而更不自然。感觉在很小的时候,我就曾在梦里看过这样的夜晚。



「会积雪吗?」



我问。



「会积雪唷。」



堀回答。



我笑了。就算她骑着扫帚,和黑猫一起飞上这片天空,我好像也能坦率地接受。



飘着雪的星空,不论看多久都不会厌烦。但是也不能让堀站在雪中太久,于是我勉强低下了头。



她的手心里,不知何时握了一封信。



那封信的正中间有一条摺痕。是她一度交给了我,但在我读信之前就被她塞回口袋里的那封信。



「我可以收下吗?」



堀点点头。



我收下了那封信。在堀写的信之中,这封信显得有些薄。



她略带满足地露出了微笑。



我很后悔没有准备礼物给她。至少,要是有为她准备一张圣诞卡就好了。不是为了我的计划而寄出的圣诞卡,而是更加纯粹地传达圣诞快乐的卡片。



我思考了一会儿,然后指向了星星和雪。



虽然这种东西连借口都称不上。



「今天晚上,对着天空许愿的话,那个愿望似乎就会实现。」



就算七大不可思议是虚假的,就算那是为了配合某人的任性而产生的东西,就算一切都是谎言,那也没关系。今天确实下雪了,因此实现她一个小小的心愿也无妨吧。



堀用非常微小的声音,喃喃地说了些什么。



但是那比飘落下来的雪花更加安静,很可惜我没能听见。



*



魔女的真实身分,并没有使我陷入大混乱之中。



将堀那张有着一颗泪痣、带着困扰神色的脸,贴到戴着黑色三角帽的剪影上后,竟合衬到令人心生怜爱。我开始觉得,就算会使用魔法,但魔女应该也有各式各样辛苦的事吧。



但另一方面,这个真相却和我至今的所见所闻存在着矛盾。



例如,堀是在没多久之前——在我来到这座岛前不久——来到阶梯岛的。当然,魔女应该在那之前就在阶梯岛上了。



即使她从出生时就已经在这座岛上,也和时间轴对不上。我和她都是十六岁,应该有人从十六年前就已经来到这座岛上才对。



或许时间流动这种常识性的思考方式,不适用于魔女也说不定。也许堀不会变老,从一百年前就维持着这个姿态。



即使如此,还是有一个矛盾。



过去,我曾透过电话,和魔女交谈过一次。



那时魔女给我的感觉,和堀大大不同。当然,也可以想成是我现在所认识的堀,完全是个冒牌货,是个被演出来的角色。她的本性其实完全不同。一个善于雄辩的人要伪装成沉默的人,这种事不用魔法也能做到。但是在我看来,堀一点都不像是个冒牌货,也不像是在演戏。



就算知道了这件事,魔女还是充满谜团。但是我已经决定,现在不会针对这些疑问提出任何问题。



我想自己整理思绪。而且要是太草率地丢出问题,说不定听起来会像是在质问她。虽然不到堀那种程度,但我在使用语汇的时候,还是抱着恐惧的。



我挥挥手,和堀道别。



在回家的路上,我抬头仰望看不腻的夜空,缓缓地漫步着。



五颜六色的屋顶被降下的暗夜染成了黑色,雪降落在上面并渐渐堆积起来。仿佛将这座岛的圣诞夜的一切,温柔地包覆起来一般。即使那是片虚假的洁白,我还是会称赞这幅景象很美。即使很快就会融化,我还是会打从心底称赞它很美。



我对着白色的夜空,呼地吐了一口白气。



圣诞夜似乎能够平安地结束,我也知道了魔女的真面目。时间确实在流动,事态也正在产生变化。



这是一件很可怕的事。如果能被容许的话,我想要就此逃离。但我不能这么做。让我无处可逃的,就是我自己。



不久后,我就会被逼着做出决断吧。



关于口袋中那枚金币的决断。



我并不是打算违抗时间的流动,但还是在路灯下停下了脚步。



从堀那里收到的信,还紧握在右手中。我脱下一只手套,谨慎地撕开封口的贴纸,然后回头确认了一次背后。



这次,堀没有追上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