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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话 以时钟的速度步行(2 / 2)




我并不是想对她隐瞒和魔女对话过的事。但要是告诉她这件事,各方面都会变得很棘手。她要是知道我已经舍弃了自己的一部分,一定会在意我还在继续寻找魔女的理由,不过我不打算对安达说出真边由宇的事。我不想对任何人说出真边的事。



回程的巴士上,安达自暴自弃地喃喃说道:



「结果只是白忙一场。」



我带着些许罪恶感点点头。



她将视线投向窗外,疑惑地歪着头。



「那个人,想捡回之前丢弃的东西吗?」



「谁知道,我也不晓得。」



「你认为那种事可能吗?」



「这点我也不知道。」



不过,或许是可能的。魔女曾这么问过我:



——你是想舍弃呢?还是想捡回呢?



如果秋山先生对魔女说「我想捡回」的话,他或许就能取回过去所舍弃的东西了。



「要是我们找到了魔女,要告诉秋山先生吗?」



「这个嘛,我觉得那样有点多管闲事。」



要是取回了过去曾舍弃的自己,那他又会因此而后悔吧。我想像不出没有后悔的选择。秋山先生只要像现在这样,微微憧憬着过去的自己、稍微迁怒于魔女、即使如此还是平凡地生活下去,这样或许就是最好的。以非谎言的话语,来阐述非真心的自己。我认为那是随处可见的生存方式。



巴士摇晃着,这时安达笑了。



「你好像没什么干劲呢。」



「算是吧。每次插手管这种事,好像都会后悔。」



「但是,那个人肯定还是再选择一次比较好。毕竟他烦恼到发送邮件到那么诡异的网站来呀。」



「那不是你做的网站吗?」



「嗯,作者都这么说了,所以肯定不会错。」



「原来如此。」



确实,要是我们找到魔女,或许也可以向秋山先生知会一声。虽然我不知道他的联络方式,但安达应该知道才对。



「你才是,好像对秋山先生的事特别关切。」



这和我对她至今的印象有些差异,我以为她应该是个更冷漠的人。依我对她的印象,她应该只是单纯把秋山先生当作情报来源之一,知道他毫无价值之后就会立刻丢弃。



「因为啊……」



安达露出感伤的神情,并眺望着窗外。



「我不想要否定魔女。既然发现有人因为见过魔女而后悔,我就想为他做点什么。」



原来如此——这回我在心中,再次这么喃喃说道。



2



看样子要见到魔女,似乎不存在什么具体的方法。



只能等待魔女单方面的联络,除此之外别无他法。相反的,若有人说「只要这么做就能见到魔女」,那么大致上都可以当作是谎言。



我将这件事,用邮件传达给了真边。



——要小心喔。因为你很容易相信别人。



能够送出这封邮件,可说是与秋山先生见面最大的好处。



但也仅此而已,搜索魔女的事毫无进展,只有时间不断消逝。我试着给魔女打了几次电话,但还是不曾接通。日常生活没有停滞地前进着,回过神来,一周后运动会和校庆已经迫在眉睫。



「七草同学,可以打扰一下吗?」



被人叫住的时候,我正坐在教室的地板上,将纸箱黏在一起。班上的展览项目决定是针孔型的星象仪,我正在制作能让其上映的圆顶。



我停下黏贴胶带的手,将头抬了起来,我认识的一个女孩子正站在那里。她是从小学到高中都和我同一间学校的、极少数学生中的其中一人。我们最后一次同班,是小学四年级或五年级,没有特别熟稔。我确定她的姓是吉野,但名字就有些没自信了。倒是小学时的绰号我还有印象。



「什么事?」



「你和真边同学还很要好吗?」



原来如此。如果是关于她的事,就能理解吉野为什么会找我搭话了。世界上最常介入协商真边引起的问题的人,肯定就是我了。虽然是连半张奖状都拿不到的记录,但也多少让我有些自豪。



「真边她怎么了吗?」



「我和她同班,吓了我一跳呢。」



「我知道真边要来这所高中的时候,也吓了一跳。然后呢?」



我催促她往下说。



吉野皱起了眉头,困扰地笑了出来。



「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



她缓缓地选择用词,大致说了以下的话。



现在全校都在热烈准备校庆,当然真边所属的二班也不例外。二班预定要办鬼屋,也想了几个耗工费时的机关,结果太过一头热导致准备恐怕会延误。因此班上的学生连放学时间都不停地工作。



但真边由宇并没有这么做。虽然不是每天,但她很频繁地说她有事,然后就这样回去了。



「就算问她原因,她也不告诉我们。因此好像渐渐产生了一些争执。」



这是真边经常引起问题的模式之一。她没办法顺利融入团体行动之中。肯定不只是她经常跷掉工作的问题而已,恐怕是好几个微小的压力找到了出口吧。人际关系基本上就和金属疲劳一样,会因为连续性的负荷而崩坏。



「我并不是想责备真边同学。」



吉野皱着眉头微笑着。就像是慈祥的母猫,守望着老是恶作剧的小猫们一般,是相当有魅力的表情。



「也有些人因为社团的准备项目很忙,不太会帮忙班上活动。只要知道原因的话,我想不满的声音应该也会少很多。你有听说什么吗?」



我思考着。



我当然不会知道真边跷掉工作的理由。但随便捏造一个理由,事后再和她套好招,感觉才是最有效率的方法。另一方面,我又觉得与其仓促地说出口,不如花时间好好想个最适当的借口,事后的问题才会比较少。况且要是我知道原委的话,或许能只靠真话来巧妙地替她辩解。



最后,我摇头了。



「不,我没听说。」



「这样啊。」



「近期内我会和她谈谈的。真边基本上认真得像个笨蛋一样,她是不会毫无理由地跷掉工作的。」



「嗯,我知道。但是如果她不说,我也能体会大家不满的心情。」



「一点也没错。有时候实在让人搞不清楚她在想些什么,她从以前就很不擅长沟通。任意妄为,却对此没有自觉。又没常识。」



我很习惯说真边的坏话。



要是我一个人偏袒她,就只会累积别人的不满,于是我决定尽可能地先指出她的问题点。当然这么做无法让她被卷入的状况好转,但我想避免情况更加恶化。



「要是我知道了什么,会和你联络的。」



我这么告诉她,打算就此结束话题。



但是吉野却摇头了。



「我来和她说说看。我从以前就很想和真边同学成为朋友。」



这还真是奇特。没有几个同班同学知道了真边由宇的个性,却还想接近她的。



我抱着单纯的好奇心,问她:「为什么?」



吉野露出了笑容。



「真边同学不是打破过我们家的窗户吗?小学的时候。」



我点点头。我清楚记得那件事。



吉野做出来当作暑假自由作业的存钱筒被班上的男生弄坏了。那名少年说了很过分的话,之后吉野就跑走了,大概是边哭边跑吧。看到这件事的真边,仅仅为了让男生说句抱歉,便把他强押到了吉野的家门前。但就算按门铃,吉野也不从家里出来。于是真边打破了玻璃窗,闯进她家里。



我露出苦笑。现在回想起来显然还是很胡来,使我不禁笑了出来。



「很辛苦吧?」



「与其说是辛苦,应该说是吃了一惊。完全搞不清楚状况。」



「如果我站在你的立场,应该会讨厌真边吧。『干嘛做这种多余的事』,这可是我真实的感想。」



「嗯。其实我有一阵子也是这么想的。」



吉野露出微微恶作剧般的笑容。



「回想起来,土屋同学消沉的脸实在很有趣,让人忍不住发笑呢。要是就那样关在房间里的话,或许事情会毫无波澜地过去吧。那件事应该会变成一个平凡无奇、有些讨厌的回忆。但是你想,多亏了真边同学,现在却变成了能笑着谈论的小故事。」



我耸了耸肩。



「能够把那当作笑话来看,是因为你是个好人。」



要是有意把那当作讨厌的事,那可会是个极其讨厌的小故事。



吉野歪下了头。



「是吗?真边同学她或许很了解大家呢。若是一般人,就会因眼前的问题而停下脚步。但她却更能综观全局,好像连五年后那场事件会被如何看待都知道。」



「你实在太高估她了。她的表情僵硬,所以经常被误解,但她并不是那么冷静的人。」



「我也认为真边同学没有想得那么仔细。但或许她凭着动物般的直觉,从而了解了感情的价值。你想,有时候就算想冷静地判断事情,但事后却会感到烦闷,对吧?我经常这样。」



「当然,我也经常这样。」



「对吧?这时只要想起真边同学打破窗户的事,总会有点想笑。」



「或许是吧。」我点点头。



「但如果是我,是不会打破玻璃窗的。」



「嗯,我也不会。」



她开心地笑了出来。



「我并不是想成为真边同学,但想试着和她成为朋友。如果真边同学打破了窗户——我想成为在一旁负责道歉的人。」



我夸张地皱起眉头。



「我经历很多次了,那可不是什么好玩的事。」



「是吗?我很擅长道歉唷。」



「那还真是美好的特长。非常和平,将来对就职一定很有帮助。」



她「耶!」的一声,对我摆出了V字的和平手势。



我回应一声「耶」,也对她摆出和平手势。



这段对话让我印象最深刻的,还是「吉野是个好人」这件事。要是每个人都像吉野那样的话——真边肯定也能活得更顺利吧。但现实上——她正逐渐成为班上的问题人物。



真边不帮忙准备校庆,是件很棘手的事。



如果只是稍微被同班同学讨厌的话,放着不管就行了,那种事不成问题。原本对真边由宇来说,在班上被分配的工作,优先顺序应该相当高才对。她是不可能为了「没干劲」、「想和朋友玩」或「身体有点不舒服」这种理由跷掉工作的。



话虽如此,我所知道的是两年前的真边。有可能她的思考模式在这两年之间大有变化,若是这样的话那倒还无所谓。



问题在于真边由宇还是维持着和两年前同样的价值观,心中却抱着比班上工作更该优先处理的事情。到底有什么样的理由,能让她跷掉班上的工作?而且还将那个理由对周围保密。



再怎么想也无济于事。



能用来推测的线索,勉强可以找出一个。



我问起真边寻找魔女的理由时,她也是这么说的。



——这是秘密。



她不去帮忙准备校庆的理由,和寻找魔女的理由有关联吗?



无论如何,真边由宇的秘密,不可能带来平静。



3



我有话想和你说。什么时候能见个面?



——很急吗?



挺急的。可以的话愈快愈好。



——那么今天晚上八点左右的话没问题。



我知道了。在那座公园碰面行吗?



——嗯。如果我会迟到的话再联络你。



在这样的对话之下,我把真边由宇叫了出来。



接着我在晚上八点前不久,出发前往公园。一吸入夜晚的空气,便发现比想像中来得冰冷,于是我察觉到冬天正逐渐靠近,明明到昨天为止感觉都还是夏天。时钟前进的速度意外地快速,有时好像要被它抛下一般。



真边已经在公园里了。她直挺着背,坐在长椅上。路灯的圆形光芒,切离了夜晚的一角,她的制服勉强构到了那道光。



她发现了我的身影,并从长椅上站起来。



「发生了什么事吗?」



我没有回答,只是走向真边。接着歪下了头。



「你不冷吗?」



「这么说来,好像有点冷。」



「到晚上都还穿着制服,会感冒的喔。还是注意一点比较好。」



「我知道了,谢谢。」



我在长椅上坐下。



「然后呢?」真边坐在我旁边,催促我说下去。



「你班上有个叫吉野的人吧,从小学就和我们同校的。记得吗?」



「当然。」



「我和她谈了一些关于你的事。」



「这样啊。」



「你不去准备校庆,是在做什么?」



真边闭上了嘴。



她用很认真的表情凝视着我。



她深思时总是像这个样子。明明只要稍微将目光别开就好了。明明只要露出困扰的表情就好了。但她的眼神依然笔直向前,所以看起来才会像在瞪人。



其实我很想将目光从她身上移开。我想仰望天空,寻找月亮。但是此刻,我也笔直地凝视着她的双眼。有一辆车从前方的马路经过,我能听到的声音就只有那辆车的引擎声而已。



不久后,真边开口了。



「可以的话,我不想回答。但是,如果七草你无论如何都认为我说出来比较好,我会尽量试着说出来。」



真是复杂的回答。



「换句话说,如果没有得到某人的许可,你就不能说明原委?」



「也有这层意思。」



「也有这层意思。」我复述了一次。有这层意思,但也有别的理由。



真边点了点头。



「我答应别人会保密,所以不能擅自说出来。而且以我自身的意愿来说,我也希望尽可能不要回答。你了解吗?」



「我了解。即使如此,如果我告诉你应该要说出来的话,你就会努力说出来。」



「嗯,就是这样。」



这次换我陷入了沉默。



和身分不明的某人之间的约定,对我来说根本不重要。但如果真边自己想将其当成秘密的话,我也不打算勉强打听出来。可以的话,我想尊重真边的意志。



——不。其实我想问。



我心底其实想毫不顾虑而粗暴地介入她的秘密之中,这是我坦诚的感受。然而另一方面,理性又叫我要尊重她的意志。然后,我毫不犹豫地选择理性那方。而告诉我比起感性,更应该遵从理性的,究竟是我的理性?还是我的感性呢?或许我是相当感性地遵从着理性也说不定。



最后,我还是无法打破玻璃窗。



耶。和平。



我摇摇头。



「如果你不想说的话,我不会叫你无论如何都要说的。」



「是吗?」



「但是,可以的话,我希望你能先和对方取得将秘密说出来的许可。」



「换句话说,是以备不时之需,是吗?」



「嗯,就是这样。」



虽然我点头同意,但心中想的却完全不是这么一回事。不能和任何人说的秘密,让人感觉有些危险。要是对方说那无论如何都是秘密的话,也许最好保持警戒。



「只要你还想当作秘密,那就没必要真的说出来。但是可以的话,希望你至少告诉我,你是否取得了许可。」



我以为真边由宇会点头。



她的价值观、理论、规则,不管名称是什么,我认为我的提案已经巧妙地避开了真边由宇会感到抗拒的部分。



然而,她摇头了。



「让我考虑一下。」



完全搞不懂的我,皱起了眉头。



「你到底要考虑什么?」



「不能对你说。其实我一直都在考虑,但却没有得出答案。有个复杂的问题,不管选择什么都很矛盾。因此我没办法好好地对七草你说出口。如果是七草你的话,应该能懂我在说什么吧?」



「我不懂。」



曾有好几次,真边由宇看似是正确的。也曾有好几次,她看似是错误的。但她却从来不曾如此让人难以理解。



「虽然不懂,但如果你很烦恼的话就找我商量吧。即使不了解,至少我有自信比你更能思考复杂的事。」



「谢谢你。」真边点了头。



「但是,我无法找你商量。」



「无法找我商量?」



「我不打算和世界上任何一个人商量。但唯独七草你,我无法找你商量。」



「理由大概也是秘密吧?」



「嗯。」



我叹了一口气。



然后摇了摇头,向她问道:



「你是为了舍弃自己的一部分,才寻找魔女的吗?」



「谁知道呢。」



真边将视线从我身上别开。



她看向正前方,然后很罕见地抬头仰望着天空。



「嗯。或许是这样。我想应该是这样吧。」



记忆中的她总是只看着前方。她从不曾将视线往下,同样地,也不曾抬头仰望。



仰望天空的她,和我的记忆有了些微出入。这让我莫名感到不愉快。



*



我和真边走出公园后就道别了。



为了不让她被班上的人太过厌恶,我本来打算替她准备一套具体对策的。但想起这件事时,已经是在我们互相挥手道别之后了。算了,之后应该还有方法可以弥补。既然问题的中心是准备校庆,那等这件事告一段落之后再行动,或许能不引起波澜就解决问题。



我一边思考着这些事,一边走在不到五分钟的归途上。



在路上,我踢到了某个东西而跌倒了,擦撞到的手掌流出了一点血。我对此感到非常震惊,并陷入了混乱。在空无一物、铺整好的柏油路上,到底为什么会跌倒?我站起身来确认脚边,甚至连一个明显的凹凸部分都没看到。简直莫名其妙。



我粗暴地拍掉沾上膝盖的沙尘,并叹了一口气。



然后,我不得已地承认了。



我以我的方式对真边由宇灌注了爱情,也有自信多少赢得了她的信赖。



——唯独七草你,我无法找你商量。



她这么说。



这是从意料之外的方向袭来的冲击。而这股冲击对我的情感所造成的动摇,似乎比我自觉到的更深。



——原来如此。我遭受打击时是这样的啊。



我在内心如此喃喃说道,好像事不关己一样。但事实是我已经混乱到根本无法假装事不关己,完全没办法好好思考了。



4



十月中旬有运动会和校庆,月底还有期中考。将自动流泻而来的那些日子一个一个跨越后,月底已经迫在眼前了。



然后二十九日的夜里,我又做了阶梯的梦。



回过神来时,我已经伫立在阶梯上。忽明忽暗的路灯在深夜的山中排列着,而山中的那座阶梯,就像无菌室一般宁静。



我叹口气后,便开始爬上阶梯。可以的话,我不想见到另一个自己。而且因为上次是往下走,所以这次改成往上也很自然吧。



爬上阶梯和走下阶梯,并没有太大的差异。夜晚依旧很暗,阶梯依然很安静。但是往下时阶梯高度和宽幅的尺寸都一模一样,往上时却变得很不一致。有的阶梯很低、宽幅很大,有的阶梯则很高、宽幅又窄。阶梯本身有些部分很倾斜,也有持续了五公尺左右的坡道。比起没有特色的阶梯,这阶梯走起来也可说是挺有乐趣的。但是沉重的疲劳开始积累在脚上,让我搞不懂自己到底在做什么。为什么连在梦中都非得这么累不可呢?



没有时钟,所以我不知道正确的时间,但我已经爬了一段时间,应该持续走了三十分钟左右吧。



周遭好像突然亮了起来,我将落在脚边的视线移向上方。



阶梯上,有一名少女伫立着。



她身后的天空,和刚才完全不同。接近天空顶端的地方——挂着一轮熠熠生辉的明月——周遭飘浮着细碎的云影。与月亮有些距离的位置散落着点点星辰,散发出刺穿夜空般的光芒。多么明亮的天空啊。被天体所照耀的夜晚,宛如失去波澜的海洋一般,呈现清澈的群青色。



少女以瞪视般的眼神,俯视着我。



那名少女穿着没见过的制服。



身高比一般女生还高,肌肤如月光一般白皙。她的左眼下方有颗小小的泪痣,给人一种受了伤的感觉。白皙肌肤和乌黑发色的对比,和真边由宇非常相似,但整体的印象却大相迳庭。真边由宇就像一把被彻底磨亮的锐利刀刃,让人担心她会折断。这名少女则宛如雪的结晶一般,因总有一天会融化而让人悲从中来。在脑中对比看看后,我露出了苦笑。这两者,或许还是没有太大的区别也说不定。



我向少女搭话。



「我们在哪里见过吗?」



我总觉得在哪里看过她那恳切的神情,但却没办法清楚想起在哪里见过。



少女没有回答。



我再往上爬上阶梯,走到距离她三阶的位置。



「这里到底是哪里?虽然我不认为梦境有什么含意,但我总觉得这座阶梯是个特别的地方。」



有很长一段时间,少女一直用她微弱而恳切的眼神看着我。



不久后,她歪着头说:



「你是来捡回的吗?」



一般而言,那声音并不是能算是可爱。那略微低沉、带点沙哑的嗓音,就像勉强挤出来的一样。但是为什么呢?我却对她的声音感到怜爱。那就像一只被雨水打湿、被人丢弃的小狗所发出的声音。



「捡回?」



我反问她。



她指向我身后的低处。



我回过头去,看到地面上有街道。山麓旁有小小的聚落,那旁边似乎有座田园。虽然因为太暗所以看不清楚,但是个房屋稀少的地带。在那前方的海岸,还有个更大一点的聚落。



海岸边建了一座灯塔,灯塔朝海的方向散发着朦胧的光芒,少女所指的似乎就是那座灯塔。



我将视线移回少女身上。



「灯塔那里能捡到什么吗?」



少女没有回答。只是用一双泫然欲泣似的眼睛凝视着我。



如果这是我的梦——虽然毫无疑问是我的梦,那么「捡回」这个词汇,应该有着特别的意义。



「魔女和我说过:『你是想舍弃呢?还是想捡回呢?』和那个问题有关系吗?」



少女缓慢地点了点头,像是细心注意着那单纯动作的每一个细节一般。然后她说了:



「你有权利捡回你舍弃的东西。」



我舍弃的东西。



因不再需要而割除的,我的一部分。



原来如此,我叹了一口气。虽然我一点感觉也没有,但我内心深处其实很后悔请魔女抽出一部分人格吗?我也和秋山先生一样,所以才会做这种梦吗?总觉得这样好像很愚蠢。



「我不打算捡回。把那东西舍弃是很自然的。」



少女歪着头,像是在催促我说下去。



我一边挑选着词汇,一边继续说:



「随着时间流逝,状况也会有所变化。而我也必须以同样的速度继续前进才行。这么一来鞋底就会逐渐被消磨,各式各样的东西都会老去。我说得没错吧?」



我想起了那座公园。企鹅身上的漆剥落,铁器生锈。只要身处现实之中,就无法从那命运中逃离。



少女点了点头。然后用十分细微的声音,加了一句「也许」。



我也点点头。



「那东西就像被消磨而破洞的鞋子一样,我当然很怜惜它。不过,那样下去就再也无法前进了。于是我只好舍弃了它。」



为了和时钟以同样的速度前进,这是没办法的事。



少女用脆弱而恳切的表情凝视着我。她断断续续地说出了一句相当简短的话。



「你,舍弃了什么呢?」



「这个嘛,很难用言语来形容。」



停下来站着说话后,让人感觉这座阶梯有些寒冷,于是我磨蹭着指尖。即使是在梦中,还是让人觉得有些丢脸。我低着头,讲了一些真边由宇的事。但是——我想少女不会知道那是关于真边由宇的事。知道那是关于她的事的人,这世上肯定只有我而已。



「很粗略地说,我所舍弃的东西,是一种信仰。」



虽然这显然是种很夸张的说法,但我想不到别的词汇了。



我的信仰。



「夜空上飘浮着一颗微小的星星。它存在于很遥远的地方,所以闪烁的光芒看起来很微弱。但是,我知道那颗星星其实非常巨大。那颗明亮的星星充满着远比太阳还要多的能量,整片宇宙都没有多少能与之比拟的存在。」



少女紧闭着嘴,静静地听着我的话。当我辞穷的时候,她会轻轻地点点头,



像是在鼓励我一般。



「我爱着那颗星星的光辉,并信仰着它。但是因为一些原因,我决定舍弃信仰。要说明那个原因很困难,但勉强以言语来表达的话,我认为所谓的信仰,只能针对普遍的东西,至少我是如此。我不能允许相信的对象改变,但不能允许这件事正是问题所在。因此我决定舍弃它。」



我边说,边露出了苦笑。



我到底在梦里说些什么啊?而且对象还是一个连名字也不晓得的少女。但毕竟现实中我没办法对任何人开口,或许我也希望能在某处将这份心情化作言语吧。※就算不晓得国王的秘密,深凿的洞穴也有其意义。(编注:出自希腊神话所衍生的寓言故事「国王有对驴耳朵」。)



「舍弃信仰的话,就只会留下爱,但说不定那并不是爱。或许有不同的名称,更加适合这份感情。不过我不知道应该怎么称呼它才好。」



这个话题的结论,也很令我意外。



短短数秒前都不曾想过的事,我却开口说了出来。



「说不定失去信仰的我,变得渴望得到爱了。」



遥远夜空的彼端,存在着崇高而澄澈无垢的星星。或许,我开始希望那颗星星能看着我了。因为我梦想着如此极尽幸福的事,因此也许我已不能自称为悲观主义者了。



这个变化,光是想像就令人感到恐惧。对我来说,就像这个世界该有的样子彻底改变了一样。所以我无法将其带出梦境之外。



少女点了点头,但还是没有回答任何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