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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2 / 2)


  室中倏静,沉闷燥热。

  洛言听着陈曦的话,心中却想:不为人知?怎么可能呢。陈曦恐怕不知道,朝廷想压下去的事,正是卫初晗想挖出来的事。那挖出来的东西,必然也触及自己的伤痕。可是洛言能怎么办?他能让卫初晗不要报仇,或者干脆杀了卫初晗吗?

  他不能,他就只能看着,看当年血淋淋的惨案,重新现入人间。

  所以陈曦的报酬,对洛言其实并无吸引力。

  青年垂眼看自己的手,淡声,“我可以帮你。只要你回邺京后,帮我照顾一个人。不能伤她,助她完全她之所期。”

  “卫初晗?”陈曦笑问,他这一晚上的以酒会友,并不是白浪费的。该打听的,他都差不多知道了。

  洛言点头。

  陈曦笑,“你那么喜欢她,如果她要去邺京,你竟然不打算跟她同行?”他眯眼,“你还是怕当年的案子翻过来吧?”

  陈曦此时并不知道卫初晗才是卫家灭门案的真正后人,他不可能听一个人姓卫,就跟当年的案子联想起来。到底那案子只是一个引线,又不是他出京的目的。他现在只以为是洛言不想查,毕竟惹了朝廷众怒,面对邺京,洛言该是躲着走的。而据他临时所查,这几年,洛公子再神出鬼没,也没有去过邺京。

  洛言没有答陈曦,他跟熟人都话少,更没有跟一个陌生人剖析自己心事的爱好。他知道陈曦与他商谈,不过是不想动手,想用将功补过之法,和平解决他杀人造成的影响。如果他拒绝,逼得陈公子无路可走,锦衣卫就会对他下杀手了。他死了没关系,他怕连累到别人。左右陈曦不想徒惹是非,还提出了诱人的条件,已是很大的惊喜了。洛言又不是天生反骨,这样好的条件,非要梗着脖子拒绝。

  两人口头协议不算,陈曦拍手,让门外的白英进来,与洛言签字画押。流程繁琐而细致,洛言静静听着白英一张张协议的介绍,心微安,对陈曦的印象好了些:对方弄得如此麻烦,显然是真心与他合作,并不只是口头利用。

  陈曦说,“虽然你答应此事,但你是杀手,前科累累,与官府仇视,我也不能对你完全放心。这几日,我还需要查一查你的案底,当年的事我不会过问,但这几年你接了哪些案子杀了哪些人,我却需要心里有数。不至于事后上峰追问,我对你一无所知。”

  洛言点头。

  “我之前说过,我出京是秘密行事,对外不想提锦衣卫的身份。希望你配合,也不要让人察觉。这几日,白英负责跟着你,对你的案底进行了解。可以吗?”

  洛言瞥陈曦一样,不拒绝。在外人眼中,陈曦是贵公子的形象,也许他并不想扮演如此,无奈容貌太出色,限制了他的形象。一个贵公子身边,总是一群侍卫跟着,也太显眼了。白英出身锦衣卫,又是一个姑娘,临时假作陈曦的侍女出现,倒是正好。

  白英看惯了陈公子的精致面容,再面对另一个皮相出色的青年,除了心中感叹“世上的男人居然一个两个都比我这个姑娘长得好,太没天理”之外,心绪平静,并不产生别的多余感情,影响大局。陈曦安排了她的角色,白英便对洛言客气笑,“洛公子,合作愉快。”

  洛公子冷淡点个头。

  “……”白英郁闷地看偷笑的上峰一眼:您怎么就给我派了这么个哑巴主儿啊?

  一晚上长谈,解决了洛言这个麻烦人物,陈曦又陷入了新的苦恼:他给众人的说法是,他和洛言是旧识,找洛言商量事情。但时间长了,肯定有人会疑问,他要用洛言的话,也得先保证自己和洛言同行。难道他真的要一直厚着脸皮,以“久不见旧友,心中不胜欢喜”这种操蛋的理由,呆在这里吗?追着一个大男人,这也太丢脸了吧?邺京那群人知道,又得揶揄他是不是有断袖之癖了。

  陈曦烦恼了一早上,中午时用膳,听到书生无意间谈起昨天他与洛言的打斗,抱歉地提到最后控住他的姑娘。陈曦眼睛微亮,一下子有了理由。他关切问,“那位姑娘还没有醒来吗?因为我的缘故,竟连累人至此,我实在惶恐不安。我能去看看那位姑娘吗?”

  书生干笑两声,对这么有诚意的人,实在怀疑啊怀疑。他总觉得这个陈公子不是普通人,便几次向旁边闷头啃馒头的洛言使眼色询问。洛言一直无动于衷,书生却是从他那张死人脸上寻到了安慰。洛公子虽然看起来冷,但心性却不恶,他不提陈公子别有目的,想来陈公子的热情,只是热情吧。

  于是在陈公子的连连愧疚、坐立不安下,书生答应带他去见至今昏迷不醒的娓娓。

  那自是另一段缘分了。

  卫初晗与九娘进屋时,大男人们都吃完了,只有洛言还坐在那里吃饭。几乎是卫初晗一进屋,他就抬了头,看到了她。他瞬间敏锐的反应,让卫初晗惊了一下,想着她家木讷至极的小可怜儿,什么时候在除了杀人外,有了这么机敏的反应?

  但卫初晗淡着脸,只轻飘飘看了他一眼,就与九娘走向另一边,没有理会他的意思。洛言匆匆咽下那口馒头,想自己应该主动跟卫初晗说点什么。但是九娘在场,卫姑娘又装作看不到他,他憋红了脸,几次张嘴,都没找到合适的插口机会。

  九娘对洛言,是一直没太大好感的。昨天听说了卫初晗与洛言争吵,旁人都觉得是小两口闹别扭很快就好,只有她真心希望卫姑娘和洛言离得远远的。纵是洛公子看着太无害,可当年姑娘那么对他……就算真相已经知道,伤害却是无法弥补的。谁会有那么大的胸襟,去原谅呢?

  九娘殷勤地给卫姑娘端午膳,瞥一眼后面的洛公子,半真半假道,“小狐姐姐你昨晚没在,不知道陈公子那端酒的架势,跟这群粗人就是不一样。果然修养之类的东西,靠家世,得从小培养。”

  卫初晗手扶额,微微笑了下。

  她余光看到,身后的青年,落落站着,半晌未动。

  九娘见她不说话,好像受了鼓励,接着抱怨,“真是的,咱们这里的男人,一个个都跟饿死鬼投胎一样,吃起饭来那么凶。真该跟人家陈公子学学……”

  “好了,别说了,”知道九娘是在挤兑洛言,卫初晗皱了皱眉,觉得她有些过分了,“我出身世家,尚没有觉得他们有什么不好,你嫌弃什么呢。”

  她犹豫了一下,仍倒了杯水,转身交给身后的青年,“喝水。”

  他没接。

  卫初晗蹙眉,“你噎死没关系,不要连累到我。”

  心有灵犀,连这种极淡的感受,也能感同身受。

  青年的肩垂下一点,他默然,现在先前的所有话,都被九娘的奚落堵了回去。他接过水去喝,神情淡淡的。

  卫初晗心神恍惚:他们总说陈曦教养如何好,洛言如何不好,其实这是错的。在他们的少年时期,洛言在到她家住时,与别的名门公子并不差什么。他之前受到的教育就很好,在卫家,她父亲也尽心照顾他。卫小姑娘和少年在一起,从没人觉得她是和一个不如她的乡下野小子玩耍。

  他也曾温润雅致,如今却被九娘定义为粗俗之人。

  若是能够,谁又愿意抛弃自己所有美好的过去,变成现在的样子呢?

  谁又不愿意站在光明下,而是选择躲在黑暗里呢?

  九娘不应该嘲笑洛言。

  卫初晗更不应该觉得洛言不如陈曦。他的现在,有她的错。

  她抬了目,想跟洛言谈一谈,为昨天的事情道歉。但她才看去,便见一姑娘走进来,到她的青年身边,低声说了几句话,她的青年点点头,转身就跟着姑娘出去了。

  卫初晗怔怔看着,看他们走出屋子,阳光晃了眼,灼热又烦躁。

  “那是陈公子的侍女,白英,”九娘小声,又疑惑,“白英和洛公子如此交好吗?才一晚上啊。”

  她悄悄看眼卫初晗,卫姑娘面若冰霜,让她原本还想再说两句的话,都咽了下去,不敢再招惹卫初晗。卫初晗平时笑容亲切,对谁都客气有礼,但她发起脾气来,也是很可怕的。九娘不敢挑战卫初晗极限。

  但是、但是……洛公子恐怕快碰触到了小狐姐姐的底线了。

  只要再多一件事的引子,小狐姐姐和洛公子之间,肯定要炸掉。九娘自己不敢招惹卫初晗,却也挺想看洛言招惹卫初晗的。

  之后几天,如九娘猜的那样,卫初晗与洛言之间无有交集。卫初晗偶尔与她一同出门,偶尔自己一个人出门,都是去看那个卫明。之间,卫初晗甚至与陈公子都客气聊了几句,却硬是跟洛公子一句话都没有。

  不知道洛公子有没有意识到卫初晗正在崩溃的边缘。总是白英每次寻他,都恰能被进门或出门的卫初晗撞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