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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6节(2 / 2)


  章遇宁愣是挣扎着抽出来,并和他保持半步的距离,平视前方跟着他继续走,侧脸线条倔强。

  瞿闻宣看了看她,眼神黯淡,没勉强。

  今晚又到公历年的最后一天,此时还在校园里穿行的人,多数只把这一天与以往任何普通的一天平等对待。

  路灯静默地杵在似乎永远消散不干净雾气的北京的冬夜中,见证他们两人的一路无声。

  走出东门,继而往五道口方向去,没到热闹的商业区时转进一栋老旧的商居两用楼。楼道又脏又黑,电梯的按键沾满油腻,轿厢的边角处处污垢,顶上的灯闪烁得仿佛随时会灭掉。

  抵达四楼,出电梯,迎面好几个易拉宝广告,小学生书法班、美容院、棋牌室等等,以电梯为中间点,分别往左右两侧延伸出两条相反方向的走廊,乌漆墨黑,辨不分明。

  瞿闻宣走向左边,没几步在和电梯同一侧的墙体面前驻足,钥匙叮当响。等他进去开了灯,光线映照出来,章遇宁才发现墙上原来镶嵌一扇防盗门。分明原本不存在于大楼的设计中,而是房东为了更多的租金强行硬凿出新的空间。

  章遇宁跟进门。

  明亮而干净,与外面的环境形成鲜明对比。约莫十五平方米大小的空间分隔为两部分,小的部分是卫生间,大的部分,目之所及可见一张简陋的上下铺木板床、一张桌子、两把椅子,桌椅和地面均有一些空酒瓶。唯一比较值钱的,当属桌上那台电脑。

  章遇宁定在门口:“你住这里?”

  瞿闻宣扯掉挂在窗户前晾衣绳上的裤衩随手塞进上铺的被子里,回头,熟悉地勾了一勾唇角:“如果住这里呢?”

  章遇宁没给他相应的熟悉表情。

  瞿闻宣见状敛色,收起插科打诨,解释:“林跃租的地方,我偶尔借来住一个晚上。就这样他还问我拿住宿费,小气得要命。”最后一句无疑是吐槽。

  “偶尔是多偶尔?”章遇宁问,“偶尔偷偷跟在我身后看我吃烤地瓜看我蹲在雪地里抹眼泪?”

  瞿闻宣脸上有种被她当面揭穿的赧然和窘迫,背过身站在桌子前往电热水壶倒矿泉水:“进来,门口门缝吹风冷,我烧热水。”

  并不冷。房间里暖气很足,这一会儿她已经开始觉得热。章遇宁边脱手套和外套,边走来下铺的床边坐下。

  咕噜噜烧水声。

  卫生间洗杯子声。

  倒水声。

  最后搪瓷杯递来她跟前。

  章遇宁接过把手。

  瞿闻宣刚记起来脱掉累赘的外套和西服,包括衬衣和领带,只留下最里面他的白t。拉过张椅子,他反过来落座,双手枕着椅背,细细端详她,不言语。

  这样的他又更接近她熟悉的那个少年。章遇宁也打量他:“说话。”

  “你变凶不少。”瞿闻宣评价,笑意灼灼,还是半年前那个少年的模样。

  章遇宁即刻垂眸,掩饰泛红的眼眶。

  瞿闻宣歪下脑袋来瞅她:“章遇宁,别哭,我错了,对不起。”

  “谁哭了?”章遇宁复抬头,眼神格外凌厉,“我要听的不是你一句轻飘飘的道歉。”

  瞿闻宣的一只手在腿上轻轻蜷握起来,黑漆漆的眼睛专注地注视她:“我……”

  他似乎不知从何说起,顿挫之后,将主动权交到她手里:“你问,我回答。”

  章遇宁立即丢出话:“你当兵去了?”

  “没有。”瞿闻宣笑着摸了摸他自己的脑袋,以前嘴皮子上的臭屁现如今好像转移到无声的动作上,俨然透露着“怎样?我这个发型是不是照样很帅”的意思。

  “不过,”话锋一转,他补充,“我的学校半军事化管理,非常变态。开学前军训被拉进深山老林里一个月,那时候全部剃了头,比现在还短——樱木和流川枫的光头差不多。”

  章遇宁要被他气笑,还有闲情带灌篮高手出场。给出场费没有?

  瞿闻宣继而惋惜:“其实可以再留长些,但我前一阵违反校规,又被剃过一次。”

  关键问题是——“你到底去了哪里上学?”

  瞿闻宣很含糊告知:“某所军工类院校。”

  她怀疑过军校,也揣测过警察学院,现在他口中的这个军工……章遇宁于脑海中搜罗。

  瞿闻宣正襟危坐:“别猜了,招生简章上没有。我们签了保密协议。”

  章遇宁蹙眉。

  瞿闻宣表情些许嘲弄:“招生组联系我、询问我意向的时候,我起先当他们是电话诈骗。后来我也考虑了很久。直到现在,已经上了半年的学,我还是没办法确定,要不要继续留那里。”

  章遇宁火气蹿上来:“听到这里我也没明白为什么不能和我讲清楚?难道你们的保密协议要求你对身边的人一句话不交代直接闹失踪?”

  他跟了他妈妈之后,瞿正民几乎失去和他的联系,根本不了解他的情况,瞿正民也拉不下脸直接问她,还是她和宁军霞通电话时,宁军霞代替瞿正民关心几句瞿闻宣。在没弄清楚瞿闻宣究竟发生什么事之前,章遇宁也不好让瞿正民跟着一起担心,只能帮忙隐瞒,模棱两可地撒谎瞿闻宣和她一个学校,过得还不错。

  她打过雎雎的儿童电话,雎雎一个小孩更加什么都不懂,她通过雎雎辗转要到葛媛的号码,以高中同学的身份询问瞿闻宣的去向,葛媛分明是个不在意这个儿子的母亲,言语间很稀里糊涂,说瞿闻宣在北京上学,章遇宁都判断不了是否该相信。

  瞿闻宣挺了挺脖子:“这两年我们上的是基础课程,等大三,如果我们同意继续,就不会再留北京,不知道上哪儿去。”

  而邓稼先人间蒸发数十年、去时青丝归来翁的故事,是他们上的第一堂课。今时虽不同往日,但类似的事情依旧不断有人在经历。谁又能说得准,以后会不会也发生在他身上?

  “我付出那么多努力,为的就是在北京和你一起上学,也给了你承诺。可最后关头,我没有遵守我们的约定,选择了另外一条没办法一直在你身边的路。章遇宁,我不敢见你。”瞿闻宣两只手均蜷握成拳,指节泛紧,瞳仁一寸寸收缩,“我怕我动摇,也怕你说没关系,或者你愿意。”

  章遇宁胸口剧烈起伏,心里如浪涛翻滚:“所以你干脆一声不吭玩失踪?”

  “我知道我的处理方式存在很大的问题。”瞿闻宣坐姿僵硬,嗓音沉一分暗哑,“可我想不到更好的办法。或许大学生活会让你忘记我。”

  “那你今天晚上出现干什么?过了今晚不就彻底一刀两断?你还出现干什么?”章遇宁霍然起身,搪瓷杯的杯盖掉落在地,沿着光滑的地面滑出去,撞上墙角,哐哐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