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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骑士的凝视(2 / 2)

  琥珀本来还觉得裘逸有点靠谱,看来比沙楠也好不到哪儿去。

  琥珀很快又觉得,也许盛骅真的有朋友。他不仅周六没在华音出现,就连周日早晨每月一次对外开放的导聆课也取消了。

  琥珀从钢琴系的201教室出来,打电话给沙楠。沙楠说他在音乐厅。

  音乐厅里,华音的青乐团正在台上排练马斯卡尼的《乡村骑士》间奏曲,观众席里只有一个观众——沙楠。琥珀在他身边坐下,看到“沙华音”的妈妈也在台上:“哦,你是来看她的啊!”

  沙楠潇洒地一挑眉:“前天晚上你注意到没有,她的目光就没从我脸上挪开过。这都过了一天一夜了,我怕她忘了,于是过来让她再看看我,巩固巩固。”

  见过脸皮厚的,没见过脸皮这么厚的。

  沙楠伏在前排的椅背上,一脸温柔地看着舞台:“以前,我是没有勇气和她对视的。我们一起来青乐团面试,她选上了,我被刷了。那一阵子我走路都避着她。现在,我终于找到了自己的价值所在,我也成了一匹千里马。我有资格可以和她站在一起了。”

  “看不出来,你也有自卑的时候。”琥珀不由得感叹。

  沙楠咧嘴一笑:“爱情让人不得不卑微啊,何况她家还是音乐世家。她爷爷、奶奶原先都是唱戏剧的,爸爸、妈妈虽然没有从事和音乐有关的工作,但也是吹拉弹唱无一不会。到了她这一辈,她和她姐也都学了音乐。她姐学的是钢琴,在咱们华音读的本科,毕业后去巴黎攻读硕士,就在你执教的巴黎音乐学院。她姐姐很厉害,边读书,边在剧院找了个钢伴的工作,生活费几乎不用家里负担。可惜天妒英才,毕业前的新年前夕,她突发心梗,没能抢救过来。你有听说这事吗?”

  琥珀感到全身的血液都在倒流,像所有的力气都消失了。她有种强烈的感觉,如同前方有一扇门,宿命牵引着她,让她一步一步地朝门里走去。

  原来所有的偶然都是命运的必然。

  “她姐姐……叫什么名字?”

  “她姐姐叫阿峦,她叫阿亦。她爸爸说,次女不像长女责任重,把山去掉,就叫阿亦。教授……”沙楠将手放在琥珀的肩上,他看到琥珀的嘴唇像鱼一样开开合合,却是发不出声音,“你认识她?”

  “听说过,她喝了不少酒,到第二天傍晚,和她同租一个公寓的同学去敲她的房门,没人回应,于是找房东拿钥匙开了门……她已经冰冷了……都没送去医院急救。”几句话,琥珀说了很久,中间停顿了好几次。

  她听说这件事情的时候正准备上台演出。那个新年,感觉整个巴黎都是灰暗的。

  沙楠哀叹道:“是这样啊!唉!阿亦和她爸妈一块儿去的巴黎,人在当地火化,只带回了骨灰。还好有阿亦,她也很出色,不然她爸妈真不知怎么撑下去。不过,阿亦在家从不敢提她姐的,怕她爸妈伤心。”

  “时间会修复所有的伤痕。”琥珀转过身,黑色的瞳孔闪烁着坚强的光芒,她看向舞台。

  《乡村骑士》间奏曲时长只有短短三分钟,一般是作为一首曲子的附加演出,表达某种情怀或向某个人致敬。它似乎有一种神奇的感染力,任何时候,任何场景,只要听到,都会引起内心的涌动,从不例外。

  这是最后一首曲子,排练结束后指挥便让大家散了。阿亦想装作没看到沙楠都不能,在同伴的打趣下,她羞怯地走向沙楠。沙楠的眼里已经完全没有别人了,直勾勾地看着阿亦。琥珀不忍直视他的蠢样,抢先出了音乐厅。

  早上还晴空万里,不知什么时候变天了。太阳躲在了云层里,一阵风吹过,雨飘了起来,像薄纱的帘子突然放下,把所有的人都挡在了屋檐下面。琥珀吸了口湿漉漉的空气,突然想起自己找沙楠是有事,正准备返回音乐厅,季颖中从雨里跑了过来,着急地喊住她。

  “琥珀,大剧院刚刚发布了消息,晚上的钢琴演奏是许维哲……”季颖中抹了把脸上的雨水,闭上嘴唇。什么都不需要说了,就在正前方,许维哲撑着一把黑色的雨伞,另一只手捧着个纸袋。街角炒栗子的包装袋被他这一捧,突然高级了很多。许维哲的目光穿过雨帘,扫过人群,然后笑了一下。那笑有如春风袭来,千树万树的梨花竞相开放。

  屋檐下响起了一声比一声更高的尖叫,把人的耳朵都要震聋了:“啊,是许维哲,真的是许维哲!”甚至有人情难自已地哽咽起来。

  琥珀一时搞不清状况,眼睛眨得飞快。

  “嗨,琥珀!”许维哲将她罩在伞下,俊秀的双眸里扬起久别重逢的喜悦。

  “你怎么回国了?”琥珀瞪大眼睛,真是许维哲。

  许维哲微笑着朝众人挥了下手,再次把目光落在琥珀身上:“临时决定的。”

  “凯尔知道吗?”

  许维哲压低了声音,凑到她耳朵:“不知,我是偷偷上飞机的。”

  “……”

  许维哲眉眼弯弯:“你还真信啊,真笨,凯尔和我一起回来的。”下飞机时他走了专用通道,先来了华音。凯尔带着行李,与接机的大剧院工作人员会合,顺便应对媒体和粉丝。

  大剧院是在确定了许维哲的飞机抵达后,才对外发布了江闽雨因突发意外由许维哲代替演奏的消息,也不知粉丝和媒体的嗅觉怎么就那么灵敏。许维哲上车的时候,远远地看了下出口处,粉丝秩序井然地排成了两列长队,有手拿鲜花和礼物的,有举着荧光棒的,还有挥着气球的,一片热闹。媒体长枪短炮,严阵以待。这可是早晨,从市区到机场的车程不堵也要几个小时,他们怕是天没亮就出发了。

  许维哲的生活助理笑道:“中国到底是你的主场,很是亲切啊!”

  许维哲也挺诧异:“以前我也回过国,可没这样的场面。”

  “之前你是探亲,现在你是回国演出,而且你的名气今非昔比。我看了些帖子,中国很多琴童的父母都视你为优质偶像!”

  许维哲不知道是该开心还是该叹息。上一个受到这种偶像待遇的古典音乐家是钢琴家霍洛维茨,每次演出,年轻一代的崇拜者都会在音乐会场外对他的出现表现出极大的热情。可是霍洛维茨是擅于以扭曲和夸张的演奏让人疯狂,许维哲自是不会认为自己的演奏水平可以和他并肩,能享受到这种待遇,看来要好好地感谢一下自己的父母了。

  尖叫声还在继续。

  “上天,真的好像偶像剧。”许维哲和琥珀温柔说话的画面让围观的女生们羡慕不已。

  男生们频频点头:“最美的不是下雨天,而是与你躲雨的屋檐。”

  被这么多道视线聚焦着,即使习惯成为焦点的琥珀也会不自在。

  “我们去外面喝杯咖啡吧!”琥珀忽地一抬头,对上一道冷冽的目光,然后就像被那道目光锁住了。

  许维哲察觉到她的视线,也跟着看了过去。

  “那是盛骅教授吧!”这不是疑问句,而是肯定句。许维哲把装着栗子的纸袋递给琥珀,小声叮嘱,“怀特先生说了,你对坚果类差不多都过敏。这栗子你闻闻香味就好,可不能真吃。我去和盛教授打个招呼。”

  琥珀机械地应着,心怦然一动,盛骅终于出现了。不知他是恰巧经过这里还是特地拐到这里,他站在一棵树下,没有打伞,就那么淋着雨。可是,他的站姿,他的神态,还是一贯的盛气凌人,逼得人不得不仰视。

  许维哲把伞留给了琥珀,自己淋着雨大步走向盛骅。

  随着两人距离的接近,在场的人陡然发现:很多人都曾因盛骅的声名,他在导聆课上展现出的渊博和演奏时澎湃的气势,而忽视了他的年龄和长相。印象中他就像一座高不可攀的大山屹立在那里,只能站在远处仰望,从没人想过去接近。原来,他的高大、他的轩昂、他的炫目都超乎他的年龄,其实他的年纪也不大,而且他的颜值竟然与许维哲不分伯仲。

  可是大家还是更喜欢许维哲。许维哲温暖亲和、清俊雅致,似乎只要你上前搭个讪,他就会出于礼貌笑着回应你。这样的人,你想和他生气都舍不得。相比之下,盛骅教授就太吓人了。别说是搭讪,他看你一眼你都会吓得陷入反省——今天功课有没好好完成?琴有没好好练?这样的男子,怕是没点法力的女子是降伏不住的。即使降伏了,那也是他自愿被你降伏,而不是你的法力真的在他之上。因为主动权永远在他手中,你做什么都没用。识时务者为俊杰,这样的人,慎而敬之,敬而远之。

  气氛过于安静。

  站在一边的沙楠伸手接了几滴雨,自言自语道:“最怕空气突然的安静……”

  “盛教授你好,我是许维哲。”许维哲率先伸出手,声音如同夏天吸满雨水的树叶,清脆悦耳。

  盛骅淡淡地握了下他的手,颔首道:“幸会。”

  许维哲扭头看了下琥珀,和煦地笑道:“我和琥珀是好朋友,听她说,你是她的导师。这些日子,让盛教授费心了。”

  “还好。”盛骅缓慢地眨去眼睫上挂着的雨珠,语气很是清冷。

  许维哲微笑道:“盛教授说还好,我却不敢当真。以我对琥珀的了解,没有怀特先生和米娅在她身边,不制造点状况出来就不是琥珀了。”

  他是在宣告自己和琥珀的关系很不一般吗?抱歉,没空关心这些。

  “是吗?那她现在进步很大,看来是我教导有方。”

  许维哲脸上的笑一滞,随即真诚道:“这是琥珀的幸运,盛教授是演奏家、作曲家、肖邦作品专家,现在又是音乐教育家,是中国古典音乐的第一人,当之无愧的首席!”

  “过奖了。”盛骅颔首,目光轻轻巧巧地越过许维哲,“我还有事,失陪!沙楠?”

  沙楠忙应声跑了过来:“盛教授,你找我吗?”这时候再给他一个胆,也不敢直呼盛骅的名字。

  “有点事。”盛骅离开的背影如同雨中挺拔的劲松。

  沙楠颠儿颠儿地跟在盛骅的身后,听到盛骅低低地愤愤道:“愚蠢、欺骗,眼神还有问题,即使拿放大镜找,都找不到一个优点。”

  沙楠义正词严地申辩:“阿亦是个好女孩,她有很多优点,我看人很准……”

  “闭嘴,没说你。”

  沙楠追上去:“那你说的是谁啊?”

  盛骅站住,眉头紧蹙:“你跟着我干吗?”

  “……”

  自始至终他都没有看她一眼,就好像她是空气一般。

  琥珀因为见到盛骅而迅速洋溢的好心情,又迅速低沉下去。不过,她才不承认呢!她像个称职的东道主,热情地向许维哲介绍着华音的一切。

  许维哲圈着她的肩,微笑倾听着。出了华音大门,两人走了十多分钟都没找到一间可以坐下来聊天的咖啡馆。许维哲问她:“不要告诉我,你来华音之后,没出去喝过一次咖啡、吃过一次西餐?”

  “喝咖啡、吃西餐,回巴黎什么时候都可以,在华城,当然要吃当地的特色小吃,我有吃过烤串。”琥珀就像一个发现了宝藏的孩子,忍不住向同伴炫耀,“你很早就出国了,一定没吃过。我觉得那种烤串吃的不是串,而是氛围,放松又愉快。如果是情侣,还会很浪漫。”

  许维哲没有错过她眼中绽放的神采:“盛骅教授带你去的?”

  琥珀一撇嘴:“你看他那个样子像是吃烤串的人吗?他只带我吃过一次面,那种面,带着深深的恶意,吃过一次,就像在你的味蕾上烙了个红字,此生再不敢触碰。哎呀,不要提他了,很扫兴。我听同学说火锅也很好吃,就是只能和恋人一起去,因为大家的口水都在锅里……你叹什么气?”

  “我们的琥珀小姐还真是入乡随俗!”许维哲觉得自己要庆幸琥珀选择的是华音而不是非洲某地,不然这会儿站在这儿的琥珀,大概是光着脚,穿着草裙,头上扎根羽毛在和他说话了。他以前真是误会她了,以为除了音乐,她对什么都不感兴趣。从前的她就是这样的,要么在演出,要么在练琴,要么就是参加一些和音乐有关的活动。就连闲聊的内容也都离不开音乐。原来啊,并不是音乐是她的全世界,而是她不知音乐之外还有一个新世界。当她发现了这个新世界,就整个人都变了。许维哲不知道这是好事还是坏事,不过,她很快乐倒是真的。

  琥珀欣然地接受了他的夸奖,不由自主地抬起一直背在身后的右手拂了拂刘海。

  “你的手怎么了?”许维哲目光一顿。

  先前一直藏得很好,怎么这么快就得意忘形了呢?琥珀暗暗骂了自己一句,用不以为意的语气道:“削苹果时割破了块皮。”

  “破一块皮需要这么大的纱布?”许维哲着急地就想拆开纱布查看。

  琥珀连忙抽回手:“我的手如同我的艺术生命,如果严重,我能这样没事人似的站在这儿吗?”

  许维哲目不转睛地盯着她,似乎不看一下绝不罢休。琥珀无奈地瞪了他一眼,很不情愿地一层层拆开纱布,对着他,正正反反地转动了好几下。

  “现在相信了吧?”

  许维哲捏着她的手,看上去是恢复得很好,就连刀口都完全看不出来。琥珀又把纱布一层层地包上,对上许维哲疑惑的眼神,她说道:“外皮是恢复了,但里面还没好彻底,医生叮嘱,再等一阵才能拆纱布。”

  “琥珀,你已经把琴拉得这么好,其他方面就不必这样高标准严要求了,不然,米娅该何去何从呢?”许维哲的眼里没有调侃,也没有揶揄。

  “所以,这事不能让米娅知道,这是我们两个的小秘密。”琥珀对着他笑,目光一移,“我看到咖啡馆了,快走!”

  许维哲抬腕看了下表,无奈道:“这杯咖啡留到明天再喝吧,我得走了。”他答应凯尔,过来看一眼琥珀就去大剧院。

  “有急事?”琥珀有点遗憾,她很想和许维哲说说话。虽然她和沙楠他们相处得很好,但也不是什么都可以讲的关系。

  “我接到梅耶大师的电话后,立刻订了最近的航班,紧赶慢赶,也只剩几个小时了,怎么也得在正式演出之前和维乐排练一次吧!”许维哲垂下眼帘,浅浅地一笑,“大剧院的公告应该发布了吧,由于江闽雨先生遇到了意外,今晚的钢琴演奏由我来替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