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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2 / 2)




一辆蒙着灰色迷彩车篷的卡车开过来,柏油路上水洼里的雨水被车轮溅了起来。卡车在楼下慢慢停下。



灰色迷彩卡车是SEEM的。



深骑紧张起来。



SEEM!



这是最初成立于美国的一个民间保安组织,在世界走向末日的同时规模急剧扩大。这个组织活动的目的是“保卫世界”。目前,世界上很多国家都成立了SEEM,日本的SEEM也在独自活动。



为确保世界不会走向末日,他们不惜采取一切手段,总之是绝对不向命运低头。实际上,确实有很多正义感很强的年轻人加入了SEEM,他们的活动范围日渐拓张。



但是他们为了实现自己的目的不择手段。他们要彻底排除任何有可能导致世界走向末日的组织和个人。为了消灭这些组织和个人,他们会毫不犹豫地拿起武器。在某种意义上来说,SEEM是一个恐怖组织,也可以说是一群专门追杀魔女的异端法官。



他们拥有令人惊异的兵力,就连政府也奈何不了他们。从组织系统来看,SEEM的机能远远超过了政府部门。从存在感上来讲,还没有哪个组织比得上SEEM。



深骑意识到自己必须做好准备。SEEM为什么会突然出现在这里呢?他们就像可以毁灭整个城市的台风,一旦出动就会引起骚乱。



深骑把一束箭装进弓弩里,放在写字台下面。虽然不过是为了防备万一,也做好了拿起来就可以发射的准备。



深骑又往窗外看了一眼。穿着迷彩服的士兵们正在从卡车上往下跳,人数还不少呢。他们看上去跟军队没有什么区别,每个人的手上都拿着枪。



一个指挥官似的人物,冲着深骑所在的这座大楼挥了挥手。



就像一种叫人厌恶的预感变成了现实,深骑心里一阵紧张:他们要到我这里来!



深骑回过头来,心里感到非常厌烦。他长长地叹了口气,面色严峻地思索起来。



门被粗暴地推开,最先闯进来的是先头部队。一个个动作神速,举着手枪冲进了深骑的办公室。激光瞄准器射出的红色光线交织着,扫遍房间的每一个角落,最后集中在深骑身上。深骑坐在椅子上举起双手,意思是我不打算反抗。



其中一个士兵从窗口探出身子,冲着下边摇了摇手,以招呼后续的部队上楼。



深骑被持枪的士兵们包围着,一动也动不了。



“希望你能够跟我们合作!”穿着迷彩服的士兵们说道。



“那当然,”深骑脸上挂着讽刺的笑,“我会不遗余力地跟你们合作的。”



房间里的荧光灯突然被打开,深骑被晃得眼睛半天睁不开。



门又被推开了,后续部队慢慢走进来。跟刚才的先头部队比起来,后续部队显得文静多了,枪没端在手上,而是背在身上。



部队前面站着一个小个子,好像是个指挥官,胸部缀着庄严的徽章。徽章是一个月牙上挂着两个圆环——SEEM的符号。



“您好!”指挥官向深骑行了一个礼,“我是SEEM诗条方面军第一中队长五月奇娇。请不要紧张,我们不会伤害你的。”



一字一句,说话很有礼貌,声音也很明快。从外表上虽然不能立刻断定,但从声音可以听出这个叫五月奇娇的人是个女的。



齐耳短发扣在浓绿色贝雷帽里,白皙的面颊被大雨淋湿了,水灵灵的大眼睛看着深骑。



奇娇默默地看了看周围,说了句“我坐这儿可以吗”,就在沙发上坐了下来。她的脸上虽然挂着微笑,但看上去非常不好惹。



“好大的雨呀,衣服全都淋湿了。我们不能打伞,打伞不方便拿武器,你看!”奇娇的右手提着一支口径很大的枪。与其说是枪,不如说是炮。镇压暴徒用的催泪弹,爆炸性很强的炸弹,都可以发射。枪身比奇娇的手腕还要粗得多。



“到底什么事?”深骑问道。



“不要着急嘛!”奇娇说着向她的士兵们摆了摆手,“问题应该是:找谁有事?难道你不是这样认为的吗?”



深骑忽然发现,小小的办公室里竟然涌进来二十来个穿着迷彩服的士兵,一个个沉默着,站在原地一动不动,脸上充满紧张感。也不知道是因为面对紧急情况而紧张,还是在他们的奇娇中队长面前而紧张,恐怕两方面的因素都有吧。他们正在等待着下一个命令。



奇娇笑了笑,问道:“南先生,您是个侦探?”



“啊。”



“挺有意思的吧?”



“不,不像你想象得那么有意思。”



“嗯?”奇娇摆弄着她手上的枪,很没趣地点了点头,“我们正在找一个人。如果您真的是个侦探,请协助我们把那个人找出来!”



“找人?”



“对!是个女孩子。”



“女孩子?”



“她一定在您这里!”奇娇举起枪来,枪口对着深骑,就像在玩儿一支玩具枪。深骑似乎可以看到粗大的枪管深处,有一个巨大的弹头,弹头闪着寒光,正要向他扑过来。



“SEEM得到了很多情报,知道她到这里来了,所以我们才奉命赶到这里。不要隐瞒了!你知道吗?SEEM的情报一向是非常准确的,不会有半点差错!”



“这我就不知道了。”深骑摊开两手,直视着奇娇。



“不知道?什么意思?”



“不知道嘛,就是不知道的意思。”



气氛顿时紧张起来。



奇娇向士兵们使了个眼色。



正在待命的士兵们立刻行动起来,转眼消失在后边的休息室和盥洗室里。在里边没有找到任何人,就开始掀地板、剥墙纸,把小小的办公室翻了个底朝天。电唱机被推到地板上,摔坏了。



“还是不想说,是不是?”奇娇问道。



“不。”深骑只答了这一个字,但旋又说道,“好大的灰尘。”



一个士兵靠近奇娇,耳语了几句。



“整座大楼都搜查过了吗?”奇娇向士兵们发问。



“是!整座大楼都搜查过了!”



“每一个角落都搜查过了吗?”



“是!每一个角落都搜查过了!”



奇娇带着一种失望的表情,从沙发上了站起来:“南先生,请您告诉我们,她在哪儿?”



深骑默默地摇了摇头:“不知道。”



“真的不知道吗?”



“大概是真的吧。”



“是吗?”奇娇满脸遗憾地举起枪来。



突然,她朝着深骑背后的墙壁扣动了扳机。



随着一声巨响,枪口喷出火来,反作用力使奇娇的身子弯成反弓形。剧烈的震动、猛烈的爆炸,灼热的冲击波吹到了深骑脸上。从爆炸声响起到理解眼前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经过了很长一个过程。



一面墙消失了。



碎片噼里啪啦地往下掉,视界被浓烟遮住,空气还在颤抖,耳膜震得生疼。



不巧的是深骑身后那面墙是临街的。墙壁没有了,等于突然开了一个临街的大窗户。雨水顺着弯弯曲曲的钢筋流进来,雨声听起来更大了。



奇娇面无表情地说道:“这回看风景方便多了。”话音未落,她便非常利索地装上了第二颗子弹——准确地说,是炮弹。



“我们知道她住在‘钟城’里,可是无论如何也找不到那座‘钟城’。这次,那个叫瑠华的女孩子上街,被我们的人看见了。我们手上掌握的资料上的照片虽然比较旧了,但可以肯定就是她。我们的人看见她在街上转了一阵,最后进了这座亮着灯的大楼。”



深骑很佩服SEEM的情报机关,连“钟城”具体在什么地方都不知道,居然能够把瑠华的照片弄到手,并且能够掌握她的行踪。在磁场异常、搜集情报用的机器失效的情况下,收集情报是相当困难的。



“情报是他们自己泄露出来的。”奇娇好像是要把深骑的心看透似的,盯着他的眼睛,“一个叫黑鸪心史的医学博士住在‘钟城’里,跟周围断绝一切来往,一心一意搞他的研究。但是,研究工作需要跟外部交换信息,彻底断绝跟外部的联系是不可能的,所以我们能够一点一点地得到关于他们的情报。我们认为,黑鸪博士的女儿黑鸪瑠华,就是所谓的‘深夜里的钥匙’!”



深夜里的钥匙。



又是一个含义不明的新词。深骑不禁暗暗地咂了咂舌头。他不敢在表情上流露出来。



地板湿了,渐渐形成了水洼。



“‘深夜里的钥匙’很可能就是使世界走向末日的一个存在。SEEM有责任消灭这个存在,这当然是为了保护人类!”



“你们认为世界走向末日,仅仅是某个个人的原因吗?”



“这种可能性肯定是有的。就算有百分之一的可能,不也有变成百分之百的现实的危险吗?我们要彻底消灭一切不安定因素,让人类渡过一九九九年九月这个难关!”



“那么想活下去啊?”



“谁都一样!”



不一样!——深骑暗想。



在深骑看来,毁灭也没有什么不好。他甚至有一种毁灭了才好的愿望。这倒不是说他已经看破红尘,也许是一种新生的欲望。所以,毁灭得越彻底越好,这世界只有整个都毁灭了,才可能走向真正的新生。



“如果正像我们得到的情报所说的那样,黑鸪瑠华就是‘深夜里的钥匙’,那就一定要彻底解决她!”奇娇说道。



“你们怎么判断她到底是不是‘深夜里的钥匙’呢?”



“判断方法是没有的。”奇娇摊开两手,那支巨大的枪,依然拿在手上,“如果我们能够生存下去,那就是成功了;如果世界毁灭了,那就是失败了。谁也无法把这两件事放在一起作比较吧?如果黑鸪瑠华就是‘深夜里的钥匙’,她就没有再活下去的理由!”



“真是强盗逻辑。”深骑面无表情地说,“现在你们应该明白了吧?那个叫黑鸪瑠华的人不在这里,你们不是已经找遍了吗?”



“这可不好说!”说着,奇娇又扣动了扳机。



随着一声沉闷的巨响,天花板和墙壁的结合部又开了一个大洞。在烟尘中,奇娇又利索地装上一颗炮弹,转身在另一面墙上开了一个大洞。



阵阵冲击波中,破片横飞,房间里充满火药味。风雨打进来,很快就把烟尘和火药味冲淡了。



深骑趁士兵们都在注视着奇娇的机会,一弯腰从桌子下面抄起自己的弓弩,把箭头指向奇娇,厉声喝道:“够了!”



奇娇转向深骑,饶有兴致地看了一眼他手上的弓弩,缓缓把枪放下。



“放下武器!”周围的士兵一起把枪指向深骑。



所有的人都僵住了。



硝烟已经散去,室内本来很质朴的装修被破坏殆尽,外墙好像根本就没有存在过。冷雨浇在所有人的身上。没有人动一下。



“放下武器!”士兵们再次大声吼叫。



“算了,大家都把枪放下吧,没关系的。”奇娇说道。



听了奇娇这冷静的一句话,士兵们都把枪放下了。



深骑也把弓弩放在了写字台上。写字台上已经被白色的尘埃蒙住了,到处是碎片。



“今天我们就告辞了。侦探先生,如果你看到那个叫黑鸪瑠华的女孩子,一定要来向我们报告。当然,你也可以亲手送她上西天。”



“知道了。”



“撤!”奇娇举起一只手向门外一挥,士兵们立刻撤出了房间。



走在最后的奇娇回过头来,对深骑说道:“我喜欢你!”



过了一会儿,蒙着灰色迷彩车篷的卡车,消失在烟雨蒙蒙的街道远方,连声音也听不见了。深骑环视整个房间,叹了一口气。办公室原来的样子基本上消失了。雨浇在身上,深骑缓缓抬起头来,看着夜色更深的天空。



“已经不要紧了。”深骑冲着沙发说道。



沙发下边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



深骑把沙发座掀开,瑠华从里边爬了出来。



瑠华看了看房间:“太过分了!”



“你没受伤吧?”深骑关心地问道。



“我没关系,南先生呢?”



“我也没事。不过,睡觉的地方没有了。”



奇娇没有想到,瑠华就藏在她坐的沙发下面。那个破沙发帮了深骑和瑠华。当时,深骑灵机一动,把破沙发的底座掀开,然后把在休息室里睡觉的瑠华叫醒,让她藏在了沙发座下面,躲过了一场劫难。



不出深骑所料,SEEM果然是冲着瑠华来的。



“我不是什么‘深夜里的钥匙’。”瑠华委屈地说道。她躲在沙发底下时,听见了奇娇说的话。



“你是毁灭这个世界的人也好,不是也好,跟我没关系。”



世界走向毁灭,跟瑠华来请侦探,是两码事。



也许是这样的吧。



5



第二天早晨,雨还在哗哗地下。深骑去车库发动汽车,开到大楼门口,让等在那里的瑠华坐在后座上,准备跟她一起去“钟城”。



“嘿!深骑!”菜美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车前,打着她那把深蓝色的雨伞。从雨伞的边缘,流下大量雨水,形成一道水帘,几乎看不清她的脸。菜美一边向深骑招手,一边向车子靠近。



“瞧你这身打扮,像个魔女。”深骑说道。



“我是个好魔女!”菜美不好意思地笑了。



菜美穿了一套黑色连衣裙,冷风中,裙摆缓缓飘动着,不时露出雪白的小腿。



“好家伙!”菜美抬起头来看着三楼深骑的侦探社,“喂,昨天晚上发生什么事了?”



“没事!”深骑满不在乎地说道。



“外墙都飞了。”



昨天晚上,深骑和瑠华在破坏程度较小的休息室里凑合了半夜。别说瑠华,深骑也是一会儿都没睡着。坐在地上,靠着墙,听着雨声,一直熬到天亮。



“快上车!别让那些家伙看见!”深骑催促道。



瑠华已经趴在后座上了。深骑嘱咐她,千万不要露出脸来,以免被SEEM的人看到。据说SEEM里有狙击手,枪打得很准,不能不多加防备。



菜美坐在了副驾驶座上。



大雨打在风挡玻璃上,好像发了大洪水,窗户外边的世界什么都看不见。深骑发动车子,打开雨刮器的开关,雨刮器立刻左右摇摆着忙活起来。深骑透过风挡玻璃看了看天。



乌云压得很低,天阴得比昨天还要厉害,简直叫人不敢相信云层后边还有太阳。



深骑一边观察周围的情况,一边慢慢踩下油门。车轮溅起雨水,雨刮器更忙活了。



“菜美,注意观察四周,防止那些家伙跟踪。”



“那些家伙指谁呀?”



“SEEM。”深骑把昨晚发生的事情跟菜美大致一说,什么五月奇娇啦、“深夜里的钥匙”啦,让菜美听得津津有味。



“那些家伙们自称不知道‘钟城’在哪里。也许他们是故意放我们走,想要缀着我们以找到‘钟城’吧。”



“他们还要抓我呀?”坐在后座上的瑠华说话了。



“可能吧。”



“我该怎么办呢?”



“你自己也不知道吗?”



“我怎么会是一个让世界走向末日的存在呢?”



深骑从后视镜里看见瑠华轻轻摇了摇头,便没有说话。



只听瑠华接着说道:“莫非是因为我住在‘钟城’里?”



“SEEM真正想找的是‘钟城’吧?这也不是不可理解的。”深骑说这些话的时候,心里有一种险恶的预感。此行的目的很含糊,这使他感到不安。他手扶冰冷的方向盘,黯然一叹。



被人们抛弃的建筑物,就像古代遗迹似的矗立在道路两旁。曾经是文明社会的象征的楼群,有的已然倒塌多时。附近连一个人影都看不到了。



眼下这条向远处延伸的两车道的马路,被雨水冲刷着,反射着黑糊糊的光。路上不时出现大堆的瓦砾,不小心轧上去,车身就会剧烈地摇晃起来。



“SEEM不知道世界为什么会走向末日吗?”瑠华问道。



“好像不知道吧。”说着,深骑看了一眼后视镜,好像没人跟踪。也许是按照瑠华指的路迂回前进奏效了吧。慎重起见,深骑抬头看了看空中。现在,日本的SEEM一架飞机都没有了。据说今年五月,SEEM跟自卫队发生冲突,原来拥有的赛斯纳小型飞机和直升运输机都损失了,也不知道是真是假。也许是因为磁场异常不敢起飞吧。不管怎么说,他们找不到“钟城”,很可能是因为没有飞机。



“我听说世界走向末日是因为地轴歪了,”瑠华在后座上,蜷曲着身子说道,“地球的磁场失去了平衡。我还听说,异常气象也是因为地轴歪了造成的。”



“我也听说过。可是,看这架势,在世界走向末日之前,人类很可能先于地球走向毁灭。”



“‘深夜里的钥匙’,真的掌握着世界走向末日的命运吗?”瑠华问道。



“这个嘛,我也不知道。”深骑说道。



“人们看到了,”菜美一字一顿地说道,“就好像看到了那个根本就不存在的三角形,人们看到了世界的末日。”



深骑没听懂菜美说的这番话是什么意思。



路被树林夹了起来。



长着浅绿色叶子的茂密的枝条,架在道路上空,形成拱形的走廊,像一条笔直的隧道。但是,树木显得没有一点生气,稍微发红的枫叶也没有一点美感,看上去只叫人觉得是一种死的颜色。



树木越来越密,路越来越暗,深骑不得不打开了车灯。他们只能凭借着投射在道路上的灯光前进了。



“喂!深骑,引擎的声音不对头啊!”菜美焦急不安地叫道。车子发出有规则的咔嗒咔嗒的声音。



“引擎没问题,是因为路不平把什么地方颠坏了吧。这车很长时间没检修了。”



菜美敲打着仪表板,嚷嚷着:“千万别抛锚啊!你这破车!”



突然,车子发出哐当一声巨响,剧烈地摇晃起来。



“怎么回事?”深骑叫道。



“啊!”坐在后边的瑠华回头一看,大叫,“车轱辘!”



一个车轮罩掉了下来,摇摇晃晃地向树林里滚去,转眼间就无影无踪了。



“还挺娇气的,颠了这么几下就掉了。”深骑说道。



“娇气?”菜美苦笑着摊开两手。



这时,一阵巨大的声响,车子倾斜了。



深骑赶紧踩下刹车。



车子左转了九十度,车底擦着路面向前滑去,刺耳的摩擦音响起。车头闯进灌木丛以后,总算停了下来。



车大灯照射着灌木丛,雨点在灯光里静静地闪烁。



“怎么了?”菜美问道。



“你看那儿!”深骑指着道路的前方,说道。



掉下来的一个汽车后轮,正在借助惯性向前滚去。解放了的车轮毫无方向感,信马由缰地向前滚着。



“轮子掉啦?”瑠华就像一个轻易不说话,但一说话就逗人笑的幽默大师似的,一字一顿地说道。



深骑好像也不知道怎么办才好了,愣在驾驶座上半天没动地方。先是办公室被彻底毁坏了,紧接着是车子完蛋了,下一步将失去什么呢?



由于是右后轮掉了,车子向正驾驶座那边严重倾斜,车门开不开了,深骑只好等菜美下车以后,自己也从副驾驶座这边出来。



“喂!深骑,”菜美把伞打开,“左后轮也没气了。”



“真令人悲伤!”深骑说道。



查看了一下右后轮,断了的螺栓还残存在轮毂上。由于没有及时检修,早就松了的螺栓禁不住林中道路的颠簸,越来越松,直至断裂。



深骑把放在后备箱里的手提箱拿出来,看来只能扔下车子步行前往了。



“这儿离‘钟城’不远了。”瑠华说道。昨天,她步行离开“钟城”以后,途中遇上大雨,但还是走到了深骑的侦探社。瑠华能走到,深骑他们没有走不到的道理。



周围都被繁茂的树木覆盖着。深骑又从后备箱里找到一个钢笔式手电筒,细弱的光线虽然赶不走周围的黑暗,但总比没有强。



雨点打在伞上,发出令人厌烦的声音,真想把耳朵堵上。雨声的气势很大,三人被这气势压倒,谁也不愿意开口说话,低着头默默前行。在前边带路的瑠华的背影,仿佛是一个既遥远又模糊的存在。



路渐渐地模糊起来,他们完全走在灌木和杂草里了。



“没有一条路是通往‘钟城’的。”瑠华回过头来,对深骑和菜美说道。



“为什么?”



“我父亲故意这么安排的。”



“黑鸪博士?”



“对,他说是为了他的研究工作。他把‘钟城’跟周围的联系彻底切断了。”



正如瑠华所言,路没有了。即便车轱辘不掉,也往前开不了多远,怎么也得下车步行。由于下大雨,地面泥泞,脚底下很容易打滑,一不小心就会摔跤,再加上光线太暗,行进非常困难。



“没有路,怎么知道那边是‘钟城’呢?”菜美灵巧地扒拉着枯树枝,一边往前走一边向瑠华提了一个问题。



“这个嘛,”正低头往前走着的瑠华答道,“可以说是凭直觉吧。我凭直觉知道‘钟城’在那个方向,但你要是问我原因,我也回答不上来。”



深骑看着瑠华的侧脸,心下一时暗想:开始带上点儿神神怪怪的味道了呢。然而,从瑠华的表情上,看不出一丝虚伪。



“莫非是‘钟城’在召唤瑠华小姐?”深骑问道。



“不知道。不过,好像有一种类似被召唤的感觉。”



瑠华连方向都不看,只是一个劲地往前走,看样子真像有人在召唤她。



“根本不用指南针,好厉害呀!”菜美小声对深骑说道。



“反正指南针也不灵了。”



“喂,如果‘钟城’根本不存在怎么办?”



“你什么意思?”



“走了一段路之后,要是瑠华随便向空中一指,说那就是‘钟城’的话,你怎么办?”



“别胡说八道。”



“怎么是胡说八道呢?你敢肯定瑠华是个活人吗?”



“她把咱们引进灌木丛,然后再把咱们引到极乐世界去?”深骑开玩笑道。深骑自认为还是能够把握瑠华到底是不是一个真实的存在的。



瑠华是个大活人。



“不管怎么说,一切都会现原形的。”菜美用预言家的口吻说道,“我们要坚持到最后,把一切弄他个水落石出!”菜美说完把伞转了转,又意味深长地笑了笑,继续往前走。



深骑什么话都没说,在原地站住了。他突然感到一阵眩晕,周围的景象在旋转,好不容易才模模糊糊地看到瑠华和菜美渐渐消失在灌木丛中的背影。他的感觉就好像是刚刚做完一个很长的梦。绵延的时间被切断,自己被包裹在无边的黑暗世界里。他捂着胸口,试图按住那颗狂跳的心脏。



他突然觉得浑身发冷,好像有人在暗处不怀好意地盯着他。



他感觉到了那个不怀好意的人的视线。



回头看去。



层层叠叠的灌木丛后面——



人面树!



是一棵人面树。



那棵人面树巧妙地隐藏在昏暗的树丛里,正牢牢盯着深骑。



树的中部,是一张人脸。



人面树在长着人面的地方分出很多枝干,枝叶里有一双瞪得大大的眼睛。疙疙瘩瘩的树枝仿佛是无数的手指,每个关节都被雨淋湿,发出吱吱呀呀的声响,似乎想在空中抓住什么却又抓不到,感到悔恨和委屈似的,一个劲儿地颤抖着。



那的的确确是一张人脸,没有一点纷乱,清清楚楚地浮现在树木上。呆滞的目光茫然看着深骑。



被雨淋了好长时间,深骑才发现自己早就把伞给扔掉了,全身淋得透湿。



昏暗的树丛里,阴森森的人面树,呆滞的眼睛一直看着深骑。



突然,伸向天空的树枝一齐摇动起来,沙沙作响。就像在呼喊,在求救,在责难。树枝摇动着,深骑的心跳得更快了。



深骑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身上湿乎乎的,分不清是雨水还是冷汗,脸色非常难看。



“深骑……”



有人召唤着他。



“深骑……”



“深骑!你愣在这儿干吗呢?真想扔下你不管了!”原来是菜美折回来了。



“啊……”深骑移动着僵硬的双腿,离开了在人面树的注视下站了很久的地方。



若非菜美折回来喊我,我恐怕就那样凝固在那里,变成一棵树了吧。从大腿内侧生出根来,扎进泥土,身体渐渐变成湿乎乎的大树——深骑自嘲般的胡乱想着。



随菜美往前走的时候,深骑又回头看了看那棵人面树。



人面树依然在暗处注视着深骑。



人面树!



一股难言的虚幻,淡淡召唤着深骑。



“你们快看!那就是‘钟城’了呀!”忽然间,瑠华指着前方说道。



一幢巨大的黑糊糊的建筑物倏然现身他们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