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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 隐藏在乳白色中的心(2 / 2)




经她这么一问,我反而不好意思说是今天比较奇怪了。



「本店的咖啡豆都是跟附近的个人业者采购的。对方是拥有数十年经验的老手,但最近似乎因为年纪大了,在工作上开始出现疏失……」



这次是听觉产生既视感了。好像没多久前才听过类似的内容。



「虽然没有仔细确认是我们的错,但原因似乎是在进货时,业者错把要送给其他顾客的一小袋咖啡豆混进我们的豆子里。再加上当天正好是送火日,前方的河岸地和鸭川三角洲都是绝佳的观赏景点,从那里顺路光顾我们店的人很多,我们店员也忙得昏头转向……竟然在常客询问后才发现我们一直给客人喝其他店的豆子冲煮的咖啡,真的非常不好意思。」



原来这种事有可能发生啊?「你口中的个人业者,难道是在北大路上的那位?」



「为什么您会知道呢?」



可怜的店员的脸都发青了。



我忍不住感到一阵无力。原来我那天所喝的咖啡,是以塔列兰长期使用的咖啡豆冲煮而成的。北大路距离这间咖啡店很近,会凑巧跟同一位烘焙业者收购咖啡豆也没什么好大惊小怪的。即便当时塔列兰还在连休期间,也有可能为了先准备假期结束时的咖啡豆,或是想自己冲煮来喝而向业者收购,这一点也没有可疑之处。但从上述的情况所衍生的事件,则是累积了数个没人想得到的错误而造成的结果。



虽然咖啡香味会根据豆子的保存、研磨和冲煮方式而产生变化,但既然原本就是同样的豆子,煮出来的咖啡味道当然会很像。不过话又说回来,在确认咖啡味道是否和平常一样时,这间店的店员难道没有发现奇怪的地方吗?当然每个人的喜好本来就不尽相同,但如果是我,一定会立刻去找烘焙业者追问咖啡豆的来历。



「原来是这样啊。唉,那也怪不得你们……」



正当我对店员露出模棱两可的笑容时……



在我与店员交谈的短短一、两分钟内,原本一直在旁边呆站着,让人不敢上前搭话的咖啡师,突然一个转身,冲出咖啡店。



「等一下,你要去哪啊,咖啡师!」



我吓得急忙想追上她,但是……



「客人,您还没结帐啊!」



店员大姊却不肯放我走。



「请、请你放开我!我马上就会回来,东西也先借放在这里!」



「你刚才说了咖啡师,对吧?难道你们是同行?」



啊,对喔,在这里提到咖啡师好像不太妙啊。



「她的名字叫场里乃须多子(2)!好了,再这样下去我会找不到她,你快放手!」



2此名字的日文发音balinosutako与咖啡师(balisuta)类似。



我以男人的力气在惊叹号交错的争论中取得胜利。虽然对店员大姊有点抱歉,但她目送我离去时大喊着「不行!不准跑啊!」或许会让路人产生奇怪的误会,让我反而比较担心自己的清白。



可能是步伐较小影响了咖啡师跑步的速度,我立刻追上奋力奔跑的她。她沿着游览步道,一路往北急奔,苏格兰长裙裙摆——这还是我第一次看到她私底下的穿着——也不停飘动着。



「刚才是我今年第二次被当成白吃白喝的嫌疑犯了喔。究竟怎么啦?」



「对不起,但我实在很在意那孩子拿的东西。」



咖啡师的声音像皮球一样随着身体的动作弹跳着。



「他拿的东西……是指书包吗?那有什么值得深究的……」



「不是的。暑假早就已经结束了。」



「咦……但八月不是还没过完吗?」



「因为和您没什么关系,您才会不知道吧!京都市的小学每年暑假都只放到八月二十四日左右喔。」



呜哇!真是太震惊了。小学的暑假基本上都是放到八月最后一天——我一直对此深信不疑。没想到我在京都住了超过两年,竟然连这种事情都不知道。



「所以他们背着书包并不奇怪,因为那是平常放学都会看到的情景,对吧?但健斗当时手上还有拿其他东西吗?」



「我现在在追的人不是健斗。」



「咦?」我忍不住凝视着咖啡师坚定地看向前方的侧脸。



「我希望只是我想太多,如果是我想太多就好了。等到亲眼看见真相后再笑自己想太多也不算迟吧!我怎么都想不透,为什么要在星期三把装打菜服的袋子从学校带回家呢?」



我顿时有种被摆了一道的感觉。听她这么一说,我才想起那是轮值打菜的人在一周结束后,也就是周末时才会拿回家的东西。不过就算这样,也没有硬性规定不可以在其他日子把它带回家啊。小孩子连折断的树枝都会拿回家了,不过是把装打菜服的袋子当成玩具而已,有必要如此在意吗?



我们跑了一阵后,身体因为流出的汗水而变得湿淋淋的,彷佛掉进一旁流经的河水般。跑了这么久还是没看到小孩们,正当我不禁猜想他们可能已经离开河岸边时……



「找到了,在那里!」



她在一座横跨游览步道的桥下发现了四名少年。



曾在咖啡店外看过的三人组像是在捉弄另一个人般,一下子高举袋子,一下把它扔给自己的同伴。而边发狂似地大叫,边朝袋子伸长了手的人正是健斗。



我朝着他们跑去,但还看不出来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住手!」



美星咖啡师大喝一声,看她体型如此娇小,真不知道从哪来的力气。



只要大人一现身,小孩多半会感到害怕。即使对方外表像个高中女生,似乎也挺有效的,那三个小孩完全忘记袋子的存在,不约而同地看了过来。就连健斗也跟着缩超身子,错失夺回袋子的绝佳机会。



咖啡师像是挺身迎向夏末的太阳映照出的浓密影子般,一步步朝着桥下前进,然后站到体型比健斗还要壮硕的三人面前。她看出三人脸上的惧色,抓住袋子,大胆一扯。有个人轻轻地「啊」了一声,之后我只听得见河水哗啦啦地缓缓流过的声音。



咖啡师转身背对孩子们,然后缓慢地在原地蹲了下来。她一打开袋子,就惊讶地倒抽一口气。接着她呼吸了两次,两次都微微颤抖着。



片刻后,我因为眼前的景象而哑口无言。



她伸出手臂,自乳白色袋中抱起了一个东西——是只瘫软无力的幼猫。



5



当我双手抱着留在咖啡店的东西冲进动物医院时,美星咖啡师和健斗早已并排坐在候诊室的沙发上了。咖啡师的眉毛垂成八字形,健斗则露出随时都会落泪的表情,紧抿着双唇。



「情况怎么样?」



我上气不接下气地问。咖啡师缓慢地摇摇头。



看到她的反应,我眼前顿时一黑。「所以它已经——」



「医生说已经不用担心了。」



她无力地露出微笑。



太容易让人会错意了。在医院做这个动作实在太容易让人会错意了。我刚才真的很生气,手差点要握成拳头了。



「真是太好了……就目前来说。」



我突然感到一阵倦意袭来,一屁股地在沙发上坐下,形成一幅两个大人中间夹着一个小孩的情景。



「还是免不了有些小伤,但骨头和内脏似乎都没有异状。医生反而比较担心它营养失调。」



「这么说来,它的毛色看起来也不太健康呢!」



「好像因为没有喂它足够的食物。保险起见,得在这里观察两、三天。只要补充足够的营养,应该很快就可以恢复健康了吧。」



「都是我不好,我没有好好照顾它。」



沉浸在太过早熟的自责情绪中的健斗这么说,咖啡师便摸了摸他的头。



「你在说什么呀。如果没有你的照顾,它说不定根本没办法活到现在喔。医生也已经跟你保证它会恢复健康了,不是吗?所以你不需要这么伤心。」



她突然表现出充满母性的态度,让我意外地感到心动。



「看那只猫的样子,应该是暹罗猫吧?」我回想着拥有黑白毛色、让人联想到工作中的美星咖啡师的小猫模样,试探性地问道。



「好像只能确定它的血统很接近那种猫。听说它出生后到现在应该还没满两个月。」



「我捡到它的时候好像才刚出生没多久喔。」



健斗伸手揉着自己的眼皮。



「这孩子看到它被抛弃在河床边,才把它捡回来,藏在小学校园内的某个鲜少有人经过的地方,偷偷照顾它。」



「我们家是公寓,不能养宠物。我知道爸妈一定会叫我拿去丢掉,所以没办法告诉他们,但是如果放着它不管,又担心它会死掉……刚好之前放暑假,就想到学校可能不会有什么人。」



「哇,真亏你想得出这个方法。」



咖啡师笑了笑,接着从我手上接过自己的包包,从钱包里抽出一张千圆钞票。



「来,你刚才跑了那么久,应该很口渴吧?能请你去对面的便利商店帮姊姊、哥哥和你自己买饮料吗?你应该可以帮我们这个忙吧?来,这是买饮料的钱。」



少年双眼圆睁。「买什么都可以吗?」



「嗯,什么都可以喔。」



「反正你又会买牛奶吧?」



他板起脸来。「才不是呢!我一喝牛奶,肚子就会咕噜咕噜叫。」



少年离开动物医院,穿过马路走进便利商店。我和咖啡师之间只放着他背的黑色书包。



「真是个冷静沉着的孩子呢!」我叹着气说。



「还拥有一颗兼具勇敢的真正温柔的心。」咖啡师便点了点头。「不只是那孩子,青山先生您也一样。」



「我?我没做什么值得称赞的事吧?」



「在帮助小猫的时候,您冷静地给了我明确的指示。」



我觉得很难为情。那不过小事一桩。当三人组的恶行曝光畴,他们立刻拔腿就跑,我却没有制止他们,而是拍了拍咖啡师的肩膀,说:



「请你穿过这座桥后,沿着道路一直往前走,会在右手边看到一间动物医院。离这里没有很远,快一点!」



「但是……」她紧盯着逐渐跑远的少年们。



「现在赶紧让小猫接受治疗比较重要。放心,你不用烦恼找不到路。我会先回咖啡店拿我们的东西,之后再去医院找你。」



「大姊姊,跟我来!」



我一说完,少年拉起还蹲在地上的咖啡师的袖子,自告奋勇地替她带路。他看起来很常在附近走动,可能对这一带的环境很熟悉吧!淡褐色的眼中充满了想帮助小猫的强烈意志,彷佛要咖啡师放心地跟着他走,没有表现出一丝一毫的不安。



接下来我急忙赶回咖啡店,对着差点就要报警的店员低头赔罪,并付了咖啡钱,然后才拿着自己和咖啡师的随身物品来到医院。



从医院的窗户可以看见对面的便利商店,少年偏棕色的头发在杂志架前停了下来。看样子是站着看起漫画杂志了。当我再次体会到他有多么冷静沉着的时候,咖啡师在我身旁轻声说道:



「您若有什么事情想知道的话,就趁现在问清楚吧!」



原来是为了这才叫他跑腿的啊。



「你在什么时候知道有小猫的?」



「我在他跟人要牛奶补充水分那一段察觉到的,而每天练习却成效不彰这点则证实了我的直觉。也就是健斗在暑假期间藉着踢足球来掩饰真正的目的,并基于某个原因必须每天带牛奶去学校。」



「最后推测出他在饲养动物吗?」



「没有什么人的小学还挺适合偷养动物的,不是吗?他连跟人要牛奶的原因都用足球掩饰,或许不只是为了瞒过父母和老师,而是要让所有大人都不会起疑。那孩子大概很担心一旦被大人发现,小猫就会被扔掉吧!」



「但就算真是如此,每天跟不认识的大人讨牛奶也未免太异想天开了吧?」



「不,他并非每天都跟人要牛奶,所以我想应该还好喔。」



我扬起单边眉毛。「什么意思?」



「健斗的胸前一直都别著名牌吧?他还说:『如果妈妈出门,我就不用这么做了。』也就是妈妈打工而外出的时候,他就可以正大光明地从家里拿牛奶去学校。」



原来如此。就算妈妈没有打工,只要能在瞬间逃过妈妈的眼睛就行了,但考虑到公寓的房间格局等因素,还是会遇到无法如意的日子。



现在除了我们之外,候诊室没有其他人。只有从医院深处偶尔会传来像是睡昏头的狗儿所发出的轻吠声。我在心里庆幸没有新的动物因伤病而送来这里,同时觉得所谓的医院简直就像一道谜题。谁也不想前往该处,却又希望它近在咫尺。



「关于小猫的疑惑我弄懂了。那放打菜服的袋子又该如何解释?」



她咬了咬下唇。「基本上只是一个不好的预感罢了。就算结果是我完全猜错,我应该也不会埋怨自己妄下定论吧!」



「但你一开始看到那三人的时候,态度还很冷静呢!是我之后所说的某一段内容,让你脑中不由自主地浮现不好的预感吧?」



「……即使健斗没有说出口,也能察觉到他这么辛苦准备食物给小猫,甚至必须跟陌生人要牛奶,是因为没有同伴能帮他。青山先生的叙述中也曾提及他转学到京都后,没有很快地和周遭的人打成一片。理由真的只是因为他才刚转学过来没多久吗?一学期都已经过完了喔?是不是应该思考得更深入一点呢?」



我虽然没有说出口,但脑中浮现了一个单词:霸凌。



「健斗看起来没有很喜欢京都,而且……他也不想正面承认自己被欺负了。」咖啡师的表情变得苦涩。「他的外表无论走到哪,都很显眼吧?虽然很无奈,但您不觉得像他这样的孩子转学过来,很有可能会给班级和学校带来某种压力吗?」



我望向便利商店。少年仍旧专注地看着漫画。



「所以那顽强的态度其实可能是在逞强呢!」



「不,我觉得他的确是个坚强的孩子喔。但他的坚强偶尔也会使他陷入凡事都想争辩的恶性循环中.其实也不能说他一点错都没有。追根究柢,孩子们的日常生活是我们大人难以想像的。若只看结果,健斗是被那群看他不顺眼的男孩们盯上,在学校被孤立了。或许就是这种寂寞的心情,让他把注意力转移到照顾小猫。」



我猛然想起少年在听到有人愿意陪他练习时的回答。他所展现的积极态度其实是针对「把身体锻链得比任何人都强壮」这句话吧?考虑到他的目的后,便会自然而然地联想到送火日发生的事情。



「即便健斗在送火日的夜晚一个人站在河床边,却由于那天是特殊节日,会觉得奇怪的大人应该也不多吧?他原本独自出门去看送火,却不巧在现场撞见讨厌的人,最后双方演变成轻微的暴力冲突,他在狼狈地走回家时,应该会忍不住想,只不过是外表和大家不太一样,为什么就非得遭受这种对待不可呢?」



我的胸口沉重得快喘不过气来。「那你说我完全弄错了又是什么意思?」



「您曾说了『最喜欢的爸爸』这句话,对吧?其实在当下,别说最喜欢了,健斗甚至痛恨爸爸,不是吗?他痛恨身为美国人的亲生父亲,所以才不想让父亲知道这件事,更无法容忍自己以为是同伴的人,竟像父亲那样把自己当成小孩来对待吧?」



我仰天长叹。这是多么痛苦的心情啊!他不是因为个性坚强才不对任何人哭诉,而是无法向任何人哭诉,就算对方是自己的父母。



「健斗虽然持续照顾着小猫,但小猫还是无法摄取足够的营养,或许其中一个原因便是失去了能轻易要到牛奶的对象吧!直到暑假结束,新学期开始后,他无法再继续隐瞒小猫的存在,被那三人组知道了。我认为在送火日打健斗的人,很有可能是那三人之中的其中一个,又或者全都动手了。那三个人为了让当时不肯乖乖挨打的健斗尝到更多苦头,便将小猫装进袋子里带走了。」



健斗发现小猫不见后哭着赶往可能找得到小猫的地方,抢在那三个始作俑者前跑过河岸边,而我们正好在咖啡店目击了这一幕。



当事件的来龙去脉都解释清楚后,健斗像是看准了时机似地回来了。



「抱歉,因为不知道该买哪种饮料,挑了很久。」



他边伸手在塑胶袋里掏啊掏,边若无其事地说。



少年替自己和咖啡师买了气泡饮料和柳橙汁,然后不知为何却挑了牛奶给我,咖啡师温柔地询问他:



「那只小猫叫什么名字呢?」



「我还没取。」一看见少年想打开宝特瓶,我便急忙把他赶到医院外,并付清诊疗费。虽然预期外的花费让人心痛,但若能换回一条生命,可说是再划算不过了。



「等小猫出院之后该怎么办呢?已经不能养在学校里了吧?」



连咖啡师也站在我身旁开起柳橙汁了。但牛奶实在不太方便在这里喝。



「是啊,该怎么办才好……大姊姊有什么好办法吗?」



「有喔。」咖啡师对他露出微笑。「你愿不愿意把那只小猫交给大姊姊来照顾呢?我知道有个地方可以让你随时都来看小猫喔.」



「真的吗?」



少年的脸顿时浮现连头顶洒下的阳光也为之黯淡的灿烂笑容。



「那我就把小猫送给大姊姊罗!你要好好照顾它,别让它再营养不良了。」



「嗯,我答应你。」



咖啡师伸出小指头,少年毫不犹豫地以自己的小指头勾住它。轻快地吟诵着「说谎的人是小猪」的声音,连路过的行人也忍不住嘴角上扬。我看着他们上下挥动手指的样子,心里顿时羡慕起少年,脸颊并为自己的想法而发烫。



在确认过一些好方便未来再碰面的事情后,健斗便说要回家了。他晃着背上的书包跑了几步后,像是忘了什么东西似的,在差不多十公尺远的地方停下来转头看向我们。



他高举着手用力地挥了挥。「谢谢你们,大姊姊,大叔!」



咖啡师窃笑了起来,我忍不住脱口而出。



「听好了,健斗,大姊姊的年纪可是比大叔还老喔!」



一说完我就暗叫不妙。不是因为生气的咖啡师对我射来如雷射光束般的眼神,而是健斗看看自己的胸前后,疑惑地歪了歪头。



「我今天啊,被老师骂了。因为我忘记别名牌去学校。」



喂,少年,别说得这么白啊。但我的愿望并未传进健斗耳中,最后他以连站在我身旁的咖啡师也能听得一清二楚的声音问道:



「但大叔为什么知道我的名字呢?我和大叔你们是第一次见面耶,你们究竟是谁啊?」



6



过了大约十天后,我接到一通塔列兰咖啡店打来的电话。



「我们店里多了新成员喔。」



即便是我,也不至于迟钝到听不出她的话中之意。当我亲自到店里一探究竟时……



「欢迎光临。」



「喵——」



和美星咖啡师一起欢迎我的是一只小暹罗猫。



「它比之前健康多了!连毛色也变得这么漂亮。」我抱起了小猫。



「它叫查尔斯。要好好跟它相处,喵——」



咖啡师故意用比平常还尖细的声音说道,害我有点不知道该如何回应才好。



「因为是暹罗猫才叫查尔斯(3)?」



「不,是取自塔列兰的第一个名字。」



原来是这样啊!看来她似乎想一直把它养在店里。



「不过,要注意卫生问题应该很麻烦吧?」



3「查尔斯」的日文发音(syaruru)与暹罗猫(syamu)相近。



「关于这点倒不用担心。现在也有饲养店猫的咖啡店,或是允许携带宠物犬光顾的狗咖啡等营业型态。这类店家基本上还是跟一般餐厅相同,不需要特别申请营业资格。」



我恍然大悟地点点头。正如咖啡师所言,法律并未禁止动物进入餐厅内,就制度上来说,是可以在店内饲养宠物的。不过调理区当然不能让动物进去,这点店家必须自行注意。顺便一提,所谓的「猫咖啡」不仅是饲养在店内,还有「展示」动物的目的,因此除了餐厅的开业许可外,还必须取得「宠物业营业许可」资格。



「我已经请专家确认过,下了不少工夫以防止查尔斯闯进调理区。到目前为止还没有什么问题,大部分的客人也都可以接受。」



我环顾店内,发现家具的位置有些微变化,还多了之前没有的网子和隔间。由于店外的庭院空间很宽敞,就算要向外扩张也没问题吧!



「固定休假日时是由谁来照顾呢?」



「叔叔住在咖啡店正后方的公寓里当房东,我也住在距离这里走路不到十分钟路程的地方,随时都可以来店里。」



她口中的那位大叔正坐在角落的专属位子上,嘴巴彷佛在衔接漏雨的水滴般,张开地对着天花板。又在睡午觉?比小猫还懒惰呢!



「也就是说把这孩子养在店里,暂时不会造成什么麻烦,对吧?不过考虑到晚上店里没有人,还请你们务必要好好照顾查尔斯喔。」



「包在我身上,喵——」



以查尔斯的口气说这句话感觉有点奇怪吧?



我在窗边的座位坐下,把小猫放在膝盖上。当我伸手轻抚它的背时,它虽然一度拾起头来张望一下,却又立刻缩成一团,可能想睡觉吧!不过真的很黏人。



「果然被你看穿了吗……」



我一喃喃自语,咖啡师便微笑着说了声「是啊」。



「我之前就已经推测出那个故事并非青山先生的亲身经历,而是听别人转述的了。」



——我和大叔你们是第一次见面耶,你们究竟是谁啊?



听到那时健斗脱口而出他和我们是第一次见面的真相时,咖啡师的脸上毫无讶异之色。相反的,她还把手掌贴在嘴边,对健斗答道:



「我们只是一般的大人喔。也有普通的大人会想要保护小猫的。」



少年露出满足的表情,这次终于乖乖回家了。



咖啡师目送他离开后,便转过头对着我说:



「我们也回去吧!」



我原本以为她一定会追问个不停。她的反应却出乎我预料,让我脑袋顿时一片空白,虽然记得自己似乎在出町柳车站和她道别,但其实这段时间的记忆很模糊。于是意想不到的契机就在没有丰收的情况下结束了。



「你怎么猜出那不是我的亲身经历?」



没有什么比被人拆穿后还打死不认帐更可笑的了。她站在吧台内磨着咖啡豆,睨视了我一眼。



「首先……青山先生看起来实在不像擅长踢足球。」



「这是歪理,完全不合逻辑!」



我不满地抗议。虽然她说中了。



「我开玩笑的。青山先生之前曾说过自己是独生子,对吧?但您在故事中却拿健斗和『亲生弟弟』比较,难道不会觉得有点奇怪吗?」



真敏锐。我的确在上个月跟咖啡师说过我是独生子。所以比亲生弟弟还值得疼爱的心情,我其实不太能感同身受。



「还有,青山先生在叙述故事前半段时,并没有使用『我』这个第一人称,而是一直维持带有异样感的欠缺主语的叙事口吻。等到故事的场景转移至咖啡店,『我』才再度出现,这时也已不是以登场人物的主观叙述,改由您的观察和感想让故事继续推进。从这一点便能看出,青山先生说到自己不在场的段落,会重述自别人口中听到的内容,实际目击的部分则以亲身经历的口吻叙述。」



我相当惊愕。先不论咖啡师的说明有多么正确,她的话让我明白,自己耍的无用小聪明似乎已经被她看穿了。我虽然尽可能地把听到的对话当成自己的亲身经历,仔细重现,但为了以防万一,我并未坚持这是我的亲身经历。



「说这些话的人应该是当时在咖啡店里的学生情侣的男生吧!我之所以明白对方是学生的理由和之前一样,因为青山先生一直在偷听他们谈话的内容。另外,厩然您可以把陌生人的经历叙述得有如自己的事情一样,就代表聆听的人和说话的人关系应该十分亲密,所以无论对方解释得多么钜细靡遗,都不会对此感到厌烦。换句话说,那天晚上没拦下健斗的男生一回到咖啡店,就开始对自己的同伴说明情况。而一直待在旁边把整件事的来龙去脉都听得一清二楚的人,就是青山先生。」



唔。是我的错觉吗?总觉得咖啡师的眼神和口气有些冷淡。



「为了不让健斗被两名陌生大人吓着,我才会刻意不在他面前呼唤他的名字。但是您却让我的苦心前功尽弃,所以请您告诉我,为什么要说这种谎话骗我呢?」



「说、说我骗你实在太难听了!」



我忍不住看向趴在我大腿上的查尔斯。



「我先声明,我原本要在故事最后加上『上述内容是我在这间咖啡店听到的故事。』这句话,但你却冷不防地冲了出去,我才会错失说出真相的机会啊!」



幸好我事先准备好藉口。如果被她知道我真正的意图——藉由买牛奶给小孩这件事让她得知我也有温柔的一面——岂不是太丢脸了吗?



无法直视咖啡师的我,有好一阵子耳边只听得见喀啦喀啦喀啦的磨豆声。当声音消失时,咖啡师像健斗以前曾做过的……不,是让我觉得健斗应该这么做过似地从鼻子哼了一口气,说道:



「算了,就当作是这样吧!看在多亏了青山先生说的故事,让我能察觉健斗和小猫的危机的份上——而且……」



「而且?」我不禁好奇地抬起头。



「我也彻底明白青山先生的温柔之处了。」



因为咖啡师轻轻地对我微笑,让我的心跳漏了一拍。她的话究竟是带有强烈的讽刺,还是代表这意想不到的契机竟然让我们的关系产生了变化呢?



她完全没看出我内心的激动,闻着磨好的豆子说:



「这次也磨得非常完美。」



其实就算你不磨豆子,也已经漂亮地解开谜题了。我摸了摸查尔斯的头。



「健斗之后来过这里吗?」



「嗯,已经来过好几次了。」她的口气听起来很高兴。「昨天也是一放学就来这里玩了喔,而且还带了三个朋友。」



「三个?难道是……」



我不由自主地探出身子,但她的笑容染上了些许落寞。



「青山先生,这世上不是所有事情都能尽如人意的。」



「唉,说得也是。」我对自己的猜测感到难为情,抬起几厘米的臀部又坐了回去。



「不过,他在搬来这个城市后经过五个月,终于找到和自己意气相投的朋友,不也是值得高兴的一件事吗?」



「是啊。健斗遇到的各种困难,可能还要好一段时间才能解决。不过有没有同伴在身旁,感受应该截然不同吧!如果要和所有人和平相处很困难的话,就算只有那三人,也希望他们能维持良好的友谊。」



「不,似乎不是只有三人而已——最起码还要再多一人。」



咖啡师隔着我的头望向窗户,十分幸福地说道。我也跟着转头往后看。



眼前的情景让我笑了出来。



健斗正穿过房屋之间的小径,朝着塔列兰走来,而且还牵着曾在那间咖啡店和我有过一面之缘的男生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