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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人间(2 / 2)


  他看着她,远处漫天的火色在他脸上跃动:“这火,是我放的。”他的回答牛头不对马嘴。

  “哦?”她饶有兴趣地看着他,破烂的衣衫,削瘦的脸,身体也因营养不良而不见几块肉,只有那一双眼睛亮得吓人,连黑夜也无法遮盖的纯黑。

  “为什么告诉我?”幼小的女孩却不幼稚,咄咄逼人,要迫出他所有的话。

  他摇摇头,忽抬起手,指着她的眼睛,再指向自己的眼睛:“我看到你的眼里有野心,跟我的很像。”

  忽然被人道破,她却没有惊讶,只是看着他,那双眼睛漆黑如墨,里面藏着很深的东西,赫然是许多的野心。

  正如她的那么露骨,不加一点掩饰。

  “你想要什么?”她问。

  “很多很多,直到把我的野心填满。”他说。

  于是她伸过了手,两只年幼的手握在一起,然后便过了十八年。

  金戈铁马,门庭巨变,无论什么时候,他都是她最锋利的剑,染尽鲜血,只为了她眼里放肆地不加掩饰的野心。

  待到百事休矣,他以为可以独占那双眼睛,茫茫然却始终无法抓住。有份距离,他一直以为很近,觉得近在咫尺,但一步之遥,也是天地之隔,再怎么伸手去抓,也只能抓在虚空,怅然地无法靠近。

  只是因为,中间隔了那个手执萧剑的男人。

  那个男人叫江流清,出自齐国葬剑府。

  “你真的对我没有一点感情?!”万君可问,露骨地不加一点掩饰,手紧紧握着水榭的栏杆,留下一道白印。

  “你应该是知道的,这么多年,我从未对你动过感情。最多,只是算相互利用吧。”她抬起头,喃喃,又忽地冷笑,“这一切,不是早已经说好的么?当初你我,难道会有什么情深意长——只不过都是利用对方,来满足自己的野心罢了。”

  “你真的对我没有一点感情?!!”万君可咄咄逼人,身体前倾,几乎已经靠着她的身体,丝毫不顾尊卑之分,硬是扳起她的脸,紧紧注视她的眼睛。

  紫黑色的瞳孔没有一点变化,就这样和他对视着:“你可知以下犯上是什么罪?”语音清亮冰冷,好似帝王之音,使得万君可触电般地放手,然后不可思议地望着她。

  “你真的对我没有一点感情?”他问,又似在自问,这样的结果虽然早已想到,但真正变成现实的时候却是无法接受,臆想翩翩以为会有如果,给自己留一点遐想。

  遐想始终是遐想,终有会醒来看到现实的那一刻。少年的梦醒来,是脱变的痛苦。

  万君可忽然单膝跪下,右手抵住眉心,恭敬而机械:“万君可以下犯上,甘受处罚。”他的眼睛乌黑如墨,闪着掩不住的野心,一如年幼的他。

  她转身,不言一句便离开了,只留下单膝跪着的万君可。

  万君可最后还是受到了处罚,三天,在水榭一直保持着跪姿,滴水不进,纵使是他这样坚毅淡漠的男人也是经受不住,最后晕倒在水榭,几乎丧命。

  那之后的他成了卑躬的臣子,每日忙碌于文书案卷之中,不再有那几日越轨的举动,纵使见到她,也只是低眉,恭敬地退到一旁。

  就这样,一直到那一天。

  天是风和日丽,连一片遮挡天空的白云都看不见、

  阔海阁内喊杀震天,几乎已经是血流成河。每一片土地,都会看到打斗的身影。

  机关,暗器,武学,术法,蛊毒,几乎世上能拥有的所有力量都集中在了阔海阁。争斗无止无尽,剑刃相向的两人可能前一天还是把酒相谈的好友,师徒或者兄弟,此刻只是挥着手中的兵器,欲要置对方于死地。

  万君可一人一剑,几乎是血染长衣,独自杀入了紫依所在的紫依苑。地上横七竖八地躺着许多尸体,显然是保护紫依的护卫。生前也许他们是赫赫有名的江湖豪客,等到热血洒尽,也只是一具冰冷的尸体,等待着腐烂。

  紫依握住青色的长剑,静待着万君可。

  她本是自小习剑的,只是极少在人面前显露,又是女儿身,以至人们几乎都要忘记——阔海阁的的阁主都是剑术超卓不可方物的。

  血衣滴淌,留下长长的血痕,一把将整个紫衣苑分成狰狞的两半——万君可进了苑。

  碧翠如玉的碧柔剑已经被染成猩红,仍然藏在腰间,在血衣下犹如红色的腰带,沾满了血的腰带。

  “你终于还是走到这一步。”紫依叹息,似乎早已经猜到了这一天。

  万君可抓过剑,平静且淡然,剑柄抵着眉心,做出了个起剑的姿势:“我们原本就没有什么情谊,终只是相互利用的关系。你许我权利地位,我替你扫平障碍。但我所要的是能将我野心填满的东西,你无法给与,我只有自己争取。”

  万君可语落,已经飞身向前,血色的碧柔两剑划出,都是杀生夺命的剑。谁都说万君可是阔海阁第一高手,却都不知道他究竟有多强。

  两剑,一横一竖,几乎是在同一时间划出。血芒随剑起,几乎已经挡住了所有的退路,迫得人不得不挡。这样的招式,简单得连路边的小混混都会,却别他使得不可抵御,比得上误无上的剑术。

  紫依轻踏,人已经起到半空,青色的剑横在身前,挡了一道剑芒,人已经被风吹散一般向后飘去。万君可一剑未果,几个身法已经欺至身前,不留情地一剑劈下,简洁地毫无花哨,正是能杀人的剑。

  大繁若简,大抵便是如此。

  紫依反身,铛铛铛刺出三剑,都是刺在剑身上,自己借力再往后飘去。眼看已经到了头,脚已经踩在墙壁上,一脚踢去,人急速地往前飞去。

  万君可一剑接一剑,都是简洁利落,剑剑杀机,但紫依犹如精灵,始终不给人机会,只是一直飘散遁去,不沾即走。

  “很久以前,我们第一次练剑,便是如此吧。”万君可忽然说,平指食指中指,一剑倏然转了个弯,从右手落入了左手,用两根手指抓着——移形换影,是师傅教他们的第一招。

  雷霆一击,平沙落雁。沧海桑田,咫尺天涯……

  紫依就立在旁边,做了个防御的剑势,然后静静看着。

  阔海阁最出类拔萃的高手,使的是阔海阁最精妙的剑法,却无半点杀机,只是表演。紫依忽然有了不好的感觉,看着万君可的脸,分明是心愿了成的笑意。

  “这样,你就会永远地记住我吧。”他笑了,忽的反手使剑,然后血留如柱。她飞前前至,最终还是慢了一步,只来得及感受万君可喷涌而出的血。

  万君可死了,死的时候脸带笑意,似乎是得胜的君王。

  阔海阁事变,在万君可的引导下,几乎所有反对紫依的人都在这次倾巢而出,然后随着万君可的失败被一网打尽。

  即使最近一次,他仍是不忘帮自己扫除障碍。

  一灯长明,已是深夜了,紫依看着桌面上的堆积如山文书苦笑。

  阔海阁的事情总是繁忙的,在少了万君可的辅助后更显得如此。紫依搁了笔,回忆起那个萧声忧伤的男子,却在也记不清他的脸了,明明是曾经很爱的。但怎么的回忆,也只是浮现那张带着决然的笑意的脸,那是发自内心的欢笑,笑容如阳光。

  这样,你就会永远记住我的吧。

  他真的使她永远记住了他,用那么疯狂的方式,不留一点余地。你无法给与,我只有自己争取。原来,她才是他全部的野心。

  夜风很冷,要转凉了。她忍不住裹紧紫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