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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冻结的血水(1 / 2)



这天晚餐结束后,我在药房制香的时候,脑中一直回荡着藤咲的事,还有《》说过的话。药香浓得呛鼻,也因此让我的脑袋变得茫茫然。



……一定会发生什么很严重的事。这句话实在太不吉利了。而且严重的事不是已经发生了吗?藤咲不见了,难道还有什么事情会比这个更来得严重吗?我想对《》这么问,但那家伙的出现或消失始终无关乎我的意志,让我想问却没人可以问。



……不对,等一下。这是怎样?我这么想,不是等于我同意了他说我身上住着另一个人的说法吗?



「……哥哥,香要弄得更硬一点啦。」



耳边传来了一声呼唤,将我的注意力拉了回来。负责叠药包的美登里鼓起脸颊对着我抱怨了一声。将油和干燥后的香粉揉合是我的工作,但我似乎揉合的工作做得不够扎实,因此全部都散掉了。



「哥哥的集中力实在太容易涣散了——你看,香粉又洒出了这么多。讨厌,这个味道可是洗也洗不掉的呀!」



美登里边说边用湿布帮我擦去堆积在我牛仔裤大腿处的香粉。



「啊……抱歉。」



「要是美登里被选为哥的新娘,那哥可难过啰。肯定每天都会挨骂。」



亚希一边用钵磨出香粉,一边开心地说。



「可是亚希呀,要是我们被选上的话,那谁来煮饭,谁洗衣服呀?」



奈绪说话的同时,一边将盛着木片的奉书纸放到烛火上烘烤。



「对呀,母亲大人一向都只教我们制香的方法,那些事情该怎么办呢?虽然美登里什么都会……」亚希说。



「喔~!千纱都之前开始学煮饭就是为了这个呀?要是我也一起学就好了。」奈绪说。



「才、才不是!」



千纱都装到一半的香包一个没拿稳便从手中滑落。



「才不是呢!我学煮饭跟哥哥没有关系啦!」



「可是你不是还跟美登里问哥哥喜欢吃什么吗?」



「奈绪!」



千纱都红着脸,一只手揪住了奈绪的肩膀。



「喂!你不要乱来——很危险啦!我在过火耶!」



我不知道该怎么制止她们,只能抱着乳钵在一边发呆。



此时,我发现自己好像稍稍觉得安适了些。这是这个家庭里面总会出现的情形。虽然大家就要各奔东西了,但至少,现在每个人都还在这里。这样的情景究竟有多么温暖,在没有真正失去过之前是不会了解的,而我现在却连跟藤咲说声谢谢的机会都没有。



「我……大概不行吧。」



千纱都鼓起了脸颊,忽然别过头做出了这样的发言。其他人听了则将目光全都移到了她的身上。



「不行?……什么不行?」亚希把头转过去要看着千纱都的脸庞,但千纱都却像是要甩开亚希的视线一般,忽然站了起来。



「我说我大概不会被占卜选上吧。」



她说完,我和其他三个妹妹彼此相互看了一眼。



「为什么?」



亚希用膝盖移动,绕到了千纱都面前。但千纱都却摇摇头,让亚希只能带着一张困惑的表情看着我们。



「嗯呃……不过呀……」我觉得这时候不开口不行,因而对着千纱都说:「……千纱都,你做的炸豆腐很好吃喔!」



「才不是这个问题呢!哥哥大笨蛋!」



千纱都边骂边转身将香包扔到我的脸上,然后飞快地跑出了药房。



脚步声从走廊上消失,我将双手撑在身后,一整个不知所措地呆坐在原地。



「……哥哥真是有够不会安慰人的。」



美登里忽然丢出了这么一句话。



「咦?咦?是我的错吗?可是……到底为什么呀?」



我看着门外昏暗的走廊……到底是怎么回事?千纱都最近的表现实在太奇怪了……虽然她有事没事就忽然卯起来生气这点是跟以前一样啦。



「千纱都大概是生理期失调吧。」



「亚希!你别拿这种事情开玩笑!」



美登里训了亚希一声,让亚希脖子都缩起来了。不过话说回来,在一个全都是女性成员的家里生活了十几年,这样的话题我也早就习惯了。



「这倒是少有的事,你们呢?来得顺吗?」



「嗯,我们都很正常。」



我很早以前就知道我这四个妹妹的月经周期是完全一致的(这点大概连母亲大人也一样吧)。因为每个月总有五天,家里会笼罩着一股异样的氛围,走廊上也会弥漫着刺鼻的香味。



「不过她说她不会被选上是怎么回事呀……」



听到我嘟哝着,亚希也歪起了头,然后大家同时陷入沉默。这么下去也不是办法,于是我开始默默地继续揉香的工作。



……千纱都是不是不想被选为继承人呢?



虽然我从没思索过这个问题,但应该是这样吧?就拿我来说好了,我非得跟这四个像亲妹妹一样的女孩其中一个结婚——虽然这是从以前就已经决定好的事,不过直到最近,我开始体认到这个现实之后,其实也对此感到疑惑。



因此,如果千纱都也有同样的想法,这也没什么好惊讶的。而且不只千纱都……我看了看亚希、美登里,还有奈绪。



「怎么了吗,哥哥?」



亚希非常敏锐地把目光移到我身上。



「嗯,没有……」我一下子愣住了。



……这个问题大概只有趁这个机会才能问得出口了,但我却不知道问了之后自己又打算怎么做。



「你们三个,会不会不希望这样的事情发生呀?」



亚希愣了一下,奈绪则蹙起眉头。而美登里则是回问了一句:「不希望什么事情发生?」



「哎,就是自己的结婚对象早就已经决定好了的这件事嘛。」



奈绪听了和亚希对看了一眼,然后转过来对我露出戏谑的笑容。



「你呢?你不喜欢吗?」



「对呀,哥的意愿最重要了。因为我们只有四分之一的机会,但哥却一定会从占卜中得到结果呢。」亚希接着补上一句,让我一时不知如何开口。因为我完全没料想到这问题马上就会回到我身上。



「咦?呜……那个……」



此时,就连美登里也说:「我也早想要问个清楚了。」我忽然觉得这问题非常棘手,正拼命想该怎么蒙混过去的时候,口袋里传出了震动声。



……得救了,是手机响了。



由于母亲大人非常讨厌电话铃声,因此我们只能带着手机。我从口袋里取出手机,看到是夏生打来的。



「喂,什么事?」



『真画,你吃过晚餐了吗?』



「嗯。」



『这样啊,那你可以过来一下吗?到诊所这边。』



「怎么了吗?」



『我不是叫你有空要回来的吗?结果你连一次也没有回来过——我在大学里的工作到今天好不容易告一段落了,我不想被爷爷他们拉去一起喝酒啦。』



「喔,不好意思……我们现在在制香,要过去的话会晚一点喔。这样可以吗?」



我挂上电话。这通电话对转移话题来说实在是再有用不过了。我跟三个妹妹们说,因为夏生找我,所以请大家帮忙快点把制香的作业做完。



那些香我们得赶在继嗣会之前做完,而这天的进度完成时已经是晚上九点了。我把药包放到干燥用的架子上之后,披上一件休闲外套走向玄关。



「哥,你要去狩井家呀?」



亚希在玄关门前把我挡下来。



「嗯,夏生找我。家里有什么医疗用品不够吗?」



「头痛药好像没有了吧。」



「好,我会跟他拿一点回来。」



「你可以顺便帮我们问问检查报告吗?」



「咦……这个,他应该不会告诉我吧?」



「你不会看了我们的报告之后,挑一个胸部最大的来当你的新娘吧?」



「亚希!」



我鞋带绑到一半,停下来敲了一下亚希正凑过来的脑袋……这家伙,总是有事没事就忽然丢一句惹人厌的话出来。



「没错啊~~当哥的新娘就要帮哥生很多小孩呀,胸部大不是很重要吗?」



「这又不是我能选的!」



我站起来,看到亚希鼓着脸坐在屋内延伸出来的本质地板边缘,抬头看着我的胸口。



「我要听哥刚刚没有说的答案啦。」



「什么答案?」



「就是哥会不会讨厌跟我们其中一个人结婚呀?我们都不行的话,那谁你会愿意呢?」



我叹了一口气,坐到亚希身边。



「我不是说你们不行啦。只是……只是我还没有心理准备嘛!」



「明明就有十六年让你做好心理准备了,还不够呀?」



她带着嘲弄的语气问。



「唉,这个,是有十六年的时间没错啦……那你呢?你做好心理准备了吗?」



「早就做好了呀!」



我呆了一下,两眼直视着亚希的侧脸。接着她带着一张微笑转过头来上让我慌张地赶紧将目光移到自己脚上。



「我从小就一直听母亲大人讲这件事,因此早就决定要跟哥结婚了。除了我之外,奈绪呀、美登里呀,还有千纱都,大家都这么想喔。不然的话,我们怎么可能跟你一起一住就是十六年呢?」



「咦……」



「其实哥也是在占卜中被选为家里的赘婿吧?」



我茫然地点点头。



确实,狩井家大体上分为四个主要支系,四个支系中究竟哪一家的孩子要成为朽叶岭家的赘婿,这也是经由占卜决定的。这个占卜结果早在我出生以前就已经有了。



「所以呀,我觉得神明一定有在保佑我们,才会得出这样的占卜结果。」



她笑着说:



「还好是哥来当我们家的赘婿,如果是别人,我可能早就离家出走了。」



说完,她从地板上站起来,发尾飘过我的鼻尖,留下带了一点苦味的甘甜香气。



「好啦,哥,你可不能在狩井家喝酒喔。我会准备*香母酢茶等你喔。那是美登里教我做的。等你回来我们一起喝吧!」(译注:一种类似柚子的柑橘类水果酿茶。)



「……嗯,谢谢。」



说完,亚希啪哒啪哒的脚步声缓缓从走廊上消失后,我仍一个人呆坐在冰冷的木质地板上好一阵子。



不知道为什么,刚才亚希说的话让我想起了藤咲。她也说过,她的使命是神赐给她的。到头来,我还是搞不懂这到底是已经看破了,还是打从心底接受。但不论是哪一种,她们至少都不像我,只是随波逐流地面对这一切。



我总觉得,大家好像都做出了自己的决定,只有我一个人还在任人摆布。



「随波逐流又有什么不好?」夏生半开玩笑地说。



他将装了咖啡的马克杯递给我。



周围充斥着令人怀念的消毒水味。这是离狩井家主屋有一段距离的诊所。要是先去了主屋,家里的那些亲戚一定又会唠唠叨叨个没完,因此我是偷偷穿过狩井家的院子溜过来的。夏生似乎也一样想离狩井家那些麻烦的亲戚远一点,因此很喜欢待在这里。



「……不会不好吗?」



「不然呢?有人叫你飞你不觉得困扰吗?叫你在水中呼吸你也办不到吧?是人就是有办得到的事跟办不到的事。你之前只是没去做那些你办不到的事而已。以后也是一样。所以你就别想这么多了。」夏生笑着说:「还有我也是。」



说完,他坐上诊疗室里的桌子上,喝了一口咖啡。我则坐在一张很硬的、包裹着一张合成皮的床上。此时只有桌上一盏台灯微弱的光线照着我和夏生。



「不知道登喜雄先生是不是也想过这样的事?」我说。



「喂,你要叫父亲大人吧?」



「我办不到啦。他又不是我的亲生父亲。而且我甚至不记得他的长相。」



登喜雄是母亲大人的夫婿——也就是我那四个未婚妻的父亲。换句话说,他在二十年前也跟我一样,从狩井家出生,以未来赘婿的身分被朽叶岭家收为养子。听说他在我懂事前就因病过世了……要是他还活着,我心里的一些困扰或许就有人可以问了。



夏生不知道从哪里端出了一瓶白兰地,打开盖子噗噜噗噜地往自己的咖啡里倒。



「你这样白兰地的量至少占了一半吧?」



「很冷嘛。今年的冬天很冷,搞不好还会下雪喔。」



「不会啦。要是下雪可就没完没了了。」



这个伊伊田市不知为什么从没下过雪。就连雨也下得不多。因此,这个小镇根本没几家店有卖雪炼或是铲雪用具;要是真下了雪,整个小镇都会陷入一片混乱吧。



不过有机会我也想亲眼看看真的雪长什么样子。就在这时候,我边想边觉得气温骤降,让我冷得开始打颤。这间诊疗室里只有一台小小的电暖炉,因此这里其还满冷的。



「你要不要也来一点?」夏生边说边摇着手中的白兰地酒瓶。



「我还没成年啦。话说,诊所里不能带酒进来吧?」



「你不要这么认真好不好?偶尔陪我喝一点嘛。」



「我要是喝了酒,母亲大人马上就会发现的。」



「啊,对喔。」



夏生说完钻进桌子底下,东摸摸西摸摸地不知道在干什么。



「来,你看,这里有一扇暗门,设在地板上分辨不出来吧。酒是藏在这里面的。之前西家的大伯就用过这个暗柜,你还记得吗?是说大伯已经过世很久了。他可是个大酒桶呢,肯定常常躲在这里偷喝。哈哈,被安排在这间诊所工作,就只有这个好处了。这酒很棒喔!」



「夏生,你有没有想过以后干脆就当个医生呢?」



「完全没有。因为我原本就是为了朽叶岭家才进医学院的。没办法,朽叶岭家不愿意把诊疗工作交给外面的医生来处理嘛。」



「对喔,也是啦。」



「其实我在跟你一样大的时候,也曾想过要离家一个人独立生活,因为不管是谁都会觉得这种家庭很奇怪吧。」



我双手捧着温热的马克杯,两眼直视着夏生。他这么说令我很意外,让我愣了一下,没办法马上反应。



「……夏生也这么想过吗?」



「是啊,不过后来我进了医学院,也代表我放弃这个想法了。当时你不在狩井家,所以你大概不知道。」



他边说边露出了有些失落的笑容。



「什么事?」



「很多事情啦,像是我们为什么没办法逃离这个家之类的。」



……为什么?今天的夏生很怪。他抬起头,眼神没有聚焦地望着远方。他说话的对象似乎不是我,而是好几年前的、小时候的自己。



「……这间诊所一直以来都是由狩井家的医生继承的。在我之前是大伯;再之前好像是北家的人吧。我在进驻了这间屋子之后查了许多事。一直以来,这两个家族都延续着同样的轮回。知道了这点,我已经没有离开家的勇气了。」



「是什么传统……之类的事吗?你觉得自己非得将这个传统承袭下来不可,所以……」



夏生轻轻地笑了。他摇摇头:



「不是。我发现的不是这种像是学校课本里会写的故事;其实朽叶岭家是——」



话说到一半,他却把话收了回去,然后从桌子上抓起了一个厚厚的信封袋,放在手上像是在确认重量一般翻了又翻,翻了又翻。那是印有大学名字的信封袋,看来大概是亚希她们的检查报告吧。



他要说的话该不会是跟这份检查报告有关?



「那个,真画。」



「……嗯?」



我咽了一口口水重新坐回病床。因为夏生的声音听来沉重得仿佛一落下来就会铺满整个地板。



「这件事你不可以对任何人说喔。」



「……什么事?」



「你跟其他人不一样——只有你,跟其他人不一样,所以你可以逃得掉。」



他边说边看着手中的信封。



「你是朽叶岭家的赘婿对吧?所以只有你可以从这个轮回中逃开。」



「这是什么意思?是说……就算我逃走了,狩井家的其他分支也会有人来取代我的位置吗?」



「不是,不是这个意思。其实朽叶岭家根本不需要赘婿。」



我听了整个人呆住了。



「所以,如果你真想离开,我可以帮你介绍我之前找过的房屋仲介。只要你跟他们报上我的名字,即使没有保证人也可以在外县市找到房子。」



他边说边撕下酒瓶的标签,用原子笔在上面写了一间叫作YK不动产的房屋仲介公司名称,还有地址跟电话,然后塞给我。



我疑惑地摇摇头,「你怎么忽然跟我说这个?我不懂。再说,就算有了房屋仲介公司帮忙,其他像钱的问题怎么办呢?」



「会有办法的。朽叶岭家应该有一些银行帐户是可以用你的名义动用的。」



「是这么说没错……」



……夏生是认真的。他是认真考虑过要离开狩井家。但又为什么放弃了,回来担任朽叶岭家的家庭医师呢?比起整天茫然度日的我,夏生应该拥有更坚定的觉悟呀?



这时候,他将信封扔回桌上,重重地呼了一口气。



「……抱歉,你就当作没有这回事吧。忘掉我说过的话。」



「什么啦?你说清楚呀。你不就是为了跟我说这件事而把我找出来的吗?」



「嗯——」



他原本要伸手到桌上抓回那只信封,才出声却又同时噤口。



就在这一刻——



耳边忽然传来一声足以划破黑夜的哀嚎。我跟夏生同时从坐着的姿势中弹了起来,然后像是在确认彼此是不是真的听到了这阵哀嚎似地对望了一眼。



「刚刚那是……」



「从上面……传来的吗?」



我们跑出了诊所,看到隔了一个小小庭院的狩井家主屋门前已经有几个人站在那儿了。



「夏生,你也听见了吗?」其中一个人唤着夏生的名字朝我们靠了过来。